我听她说完愣了一下,忽惊厥,她若是不记得刚刚做了噩梦也罢,因为很多人做完噩梦醒来也会忘记,这很正常。
但昨天夜里,她中途醒的那次,她可是向我复述过梦境,我也同她讲了很多江湖趣闻,按理来说这不应忘记。
难道是因为中毒?
解毒后便会什么都不记得?
我原想帮她回忆一下,她却倏然脸色一变,本来迷茫的神色瞬间消失,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唇色尽退。
她咬了咬唇,“我记起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问她:“那你记不记得刚刚做了什么梦?”
亓官梦雅深吸一口气,眼神盯着一处,缓缓开口:“梦到了一个女人。她是你们大乾国人,长得很漂亮,圆圆的杏眼,弯弯的柳叶眉,还有些婴儿肥,看起来可爱又和善。她说,”她顿了一下,眼神移向我,似是有些害怕,继续道,“她说她是我的娘亲,她说她死的好惨,被绑在高台上,台下好多人看着她,都骂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女,他们拿烂菜叶子、臭鸡蛋砸她,她最后被大火烧死。她说她好痛,痛的想直接死去,可火刑是个漫长的刑罚,直到把她浑身烧成焦炭她才得以解脱。她说她好恨,恨我父王,恨那些大臣,恨戎佘的百姓,更加恨……更加恨我。她说我不配做她的女儿,她还说……”
她边说边流泪,好像那女人就在她面前指责她一般。
我于心不忍,打断她道:“梦雅,我们中原有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无论是梦到被打掉的孩子,还是梦到过世的母亲,应该都是你这几天思虑过重,总认为不帮他们报仇便是对不起他们。”
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汐儿,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去给他们报仇?”
我叹了一口气,这事我不能帮她决定,遂道:“你的母亲,你的孩子,他们已经离开,而你还活着,你要清楚你活着的意义:是为了无知无觉的死人复仇?还是让你爱着的和爱着你的人幸福?”
她又掉了两滴眼泪:“我这些年,不敢去想娘亲,也不敢去想孩子,我以为我能放下仇恨,可不知这几日怎么的,娘亲和孩子的身影一直游荡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本希望放下过去,让仇恨随时间远去,可是,我发现我真的放不下。”
我看她大有报仇雪恨之意,最后劝她一句:“报仇和刘裴钟,只能二选一。”
她拭去眼泪,对我凄凄惨惨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选报仇。”她哀叹一声,“至于裴钟哥,若我能活着再见他,我会告诉他我为我们的孩子报了仇。若我没命见他,汐儿你帮我带句话……就说我无时无刻不想念他。”
我看她意已决,便不再说些多余的废话。她做决定,向来不会被外人的意见所干扰。她想去复仇,就一定会付诸实践。
我本想着,若她放下仇恨,她中毒的事情我便不告诉她,免得她再因为要查此事耽搁逃跑。
但她无法放下仇恨,她就有必要知道中毒的事情,也好提防对她不利的人。
她听我说完,只讶异了一下,立刻就转着眼珠思考起来。
我略微打断她,提到今早有人入了房间的事。
亓官梦雅忙掀开自己的枕头,枕头下放着一个云锦香囊,素白的底色坠着两只白羽衣的仙鹤,一立一飞,绣化卓绝,栩栩如生。
亓官梦雅将香囊拆开,倒出里面香料,用手指将香料摊开,“哎呀”一声惊慌道:“糟糕,丢了!”
我问道:“什么丢了?”
亓官梦雅解释:“我娘亲死前,将此香囊交给了一个曾经侍候过她的宫女,让她转交给我。我十岁时那宫女因犯了事,临死前才给我。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香囊,里面的香料也早就没了味道。我念它是娘亲遗物,想贴身携带,便寻了新鲜的香料填充。没曾想,我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张纸条……以及一个‘玄铁异兽’。”
我眼睛微眯,重复道:“玄铁异兽?”
有些熟悉,貌似在哪里听到过。
她“嗯”了一声,继续道:“那张纸条上写着我娘亲的身世,而‘玄铁异兽’是唯一能证明娘亲身份的物件。”
我突然想起“玄铁异兽”的出处,我随林家去京都时,曾在京都张榜处见过一个榜文,榜文内容是逍遥王寻女。
榜文所述,十多年前,对现在来讲,应是二十多年前,逍遥王府的小公主随父去边关驻守,在一次西北军突袭中意外走失,逍遥王爷在西北寻找女儿五年多,直到班师回朝都没寻到。
其实那时,很多人都认为小公主生还几率不大,甚至连王爷也是这般想的。
后来逍遥王重病,对小女儿年年不忘,想临死前不留遗憾,掷万金悬赏寻人。
我记得当时榜文说过,小公主身上带着个小巧玲珑的“玄铁异兽”,我还见过那“玄铁异兽”的画像,似虎似豹,没有尾巴,张牙舞爪,十分骇人,说有驱邪保平安的作用,却没保住小公主。
不过,逍遥王直到病死,也没找到小公主。
难道亓官梦雅的生母便是逍遥王府的小公主?
我只是一瞬间的回忆,亓官梦雅便道出实情:“我娘亲原名褚云月,是逍遥王府的小公主。她在西北军突袭大乾军时,被我父王所救。娘亲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夷族男子,但被我父王英俊的样貌与勇猛的身姿所吸引,她纸条写着‘一眼万年,此生不换’。于是她隐姓埋名跟父王去了戎佘,但她没想到……所托非人……她说若我长大不想待在戎佘,拿着‘玄铁异兽’去大乾逍遥王府,会有人收留我。”
我问道:“你前些年去大乾时,没去逍遥王府看看吗?”
她点了点头:“去了,我怎么可能不去娘亲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眼。”她突然低下眉眼,冷笑了一声,“其实无论哪个国家的贵族都一样,都藏污纳垢肮脏不已。我拿着‘玄铁异兽’去了逍遥王府,但那时老逍遥王刚过世不久,老逍遥王给我娘亲留下一份财产,由继任逍遥王保管,他为了贪那份遗产,即使我手持‘玄铁异兽’他也不认我。那时我便心灰意冷离开了。”
我疑惑道:“为什么有人要偷‘玄铁异兽’?难道这物除了是你认亲的凭证,还有其他用途?”
亓官梦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看来,‘玄铁异兽’并不简单。”
我觉此事有异,思来想去不得其果,我所知信息太少,这事需待容后再说。
我又问:“你觉你中毒之事与‘玄铁异兽’失窃可有关系?”
亓官梦雅柳眉微竖,眉心拧出一朵花,不过比我眉间彼岸丑了些许:“也许有关,也许无关,但予我下毒之人定想要我的命。戎佘看我不顺眼的十个人里有九个半,剩下半个权当还有良心。不过看我不顺眼的还想要利用我的,九个半里得有八个半,最后那个便是看我不顺眼想要置我于死地的。”
我被她九个十个的说的晕乎乎,怒道:“说人话,到底是谁?”
亓官梦雅意味深长道:“白容恬。”
我听到这名字浑身一个激灵,小心脏“扑通扑通”将将要跳出胸膛,我挖挖可能幻听的耳朵,不可置信又问一句:“谁?”
亓官梦雅无视我耳朵长毛,解释道:“东方御白喜欢我,这事戎佘上下都知道。但白容恬却觉得我配不上东方御白,所以想尽办法要杀我。”
我越听越玄幻,她越解释我越迷糊。
白容恬不是西字盟的谋士吗?什么时候变成戎佘人了?
东方御白喜欢谁碍着白容恬什么事了?白容恬为什么觉得亓官梦雅配不上东方御白,白容恬就要杀人?
我忙拦住这丫头继续念叨,一条一条细问:“白容恬是你们放在西字盟的卧底?”
亓官梦雅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算是,在我王兄没有见到白阿姆时,也不知道白容恬其实是戎佘人。白阿姆是我父王的乳母,她出宫多年,早就和宫中断了联系。她得知我王兄到了西字盟,私下找我王兄说出想要回戎佘的想法。我王兄念在她是长辈,应允了她,条件便是白容恬也要一起回戎佘。”
我私下虽常见到白容恬,但很少和他交流,不知这人怎样,但听人讲,这人十分聪慧,多次为西字盟出谋划策。难道白容恬要背叛西字盟,投靠戎佘?
亓官梦雅却道:“白容恬在西字盟多受排挤,西字盟盟主对他的意见很少采纳,甚至有时开会都不叫他。他心里早生毒刺,攀着藤蔓爬满了心,恨西字盟盟主不赏识他,所以他同我王兄一拍即合,投在我王兄门下。”
我冷笑:“我不信亓官嵘正会信他鬼话!”
亓官梦雅却道:“但白阿姆死了,还是你杀的,你又在我们手里。”
剩下的话她不说我也知道了。
亓官嵘正定然许诺了白容恬什么事情,还和我有关系。
我叹口气,问:“亓官嵘正又拿我做什么买卖了?”
亓官梦雅回道:“将你的人头送给白容恬祭拜他奶奶。”
我顿时冷笑不已:“我的作用还挺多,你王兄还真不做亏本生意。”
亓官梦雅掰着手指帮我数了数:“献给白发婆婆炼丹药,在你这捞些奇毒异药,笼络白容恬,可能还会因为你是西字盟盟主曾经的枕边人,他要从你身上寻些秘密。哦,还有,我发现我王兄好像还有些喜欢你,也许你可以让他色令智魂,献身保自己一命~”
我越发觉得亓官梦雅心态尚好,刚刚还因为噩梦哭泣,现在就来调侃我了!
我冷笑:“觉得他喜欢我?丫头,需不需要我帮你治治眼盲症?”
亓官梦雅笑了一下,心情终于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