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袭宽袍白衣,儒雅中带着贵气,一脸亲和,笑容温润,然他目光清清凉凉,藏着丝丝疏离。
叶子确定从没见过此人。
男子似看出她的戒备,便主动开口。
他自称清澜,是许大夫的弟子,因师父年岁高已于昨日离开将军府,以后府里的诊治便由他接手。
叶子“哦”了一声,府里的事她可管不着,她只想问顾荣的伤情。
清澜微微皱眉没有马上回答,看向她的目光有她不懂的深遂和复杂。叶子心中一紧,不自觉伸手揪住他的袖子,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还是说些什么。
幸好,清澜很快发现她的不对,轻声安慰:“顾公子伤势虽重,却没有性命之忧。刚刚我给他换了药,现在烧已经退了。”
叶子听到这儿,心里落了挺,眼前人影晃动成双,问出最后的担忧:“大夫人以后还会让你过来吗?”
“医者凭心救人。无论是谁,只要他需要,我都会去,没人能阻止。”
温温和和的声音,坚定执着的语气,叶子的心终于彻底放下,眼前骤黑,耳边传来一声惊呼,似来自遥远的地方。
“姑娘!”清澜慌忙上前扶住,略一探脉,知是忧心过虑外加风寒入体引起的昏迷,不由摇头叹息,复又回屋禀告九夫人。
九夫人似也意外,在确认叶子无大碍后才安心,并让云嫂带他将人送回住处。
清澜低头看了眼怀中无知无觉,却偏生拿他衣袖擤鼻涕的女子,一时头疼不已。回去先给她熬药,不管怎么说先把鼻涕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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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睡了一觉,叶子的伤寒就以从来没有过速度奇迹般的好了,于是她又蹦跶着去了芊卉居。
这回九夫人不但给开了门,还一脸歉意。叶子连连摆手,本来就是自己惹的祸,九夫人怨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两人你推我让间把顾荣吵醒了,只见他抬眼非常嫌弃地斜了斜叶子,复又闭眼,上下嘴唇一碰——
“我当哪来的蚊子,原来是刮进片烂树叶。”
虚弱沙哑的声音,间或伴着轻咳。叶子鼓起腮帮——我忍!
九夫人似也颇尴尬,但又不忍责怪儿子,便拉了叶子出去,说要给她几件新做的小玩意。
一想到那些可爱的萌物,叶子就开心的不行,把那些规矩礼数全当垃圾给扔了,抱着九夫人就是一口。
九夫人吓得不轻,好半晌才哭笑不得点着她的头,道:“你这淘气的丫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叶子笑眯眯回嘴:“叶子不长大,九夫人就永远这么如花似玉,多好!”
“噗!那成语是这么用的吗?!”九夫人给气得笑了,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顾荣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唇角微牵,目光柔和,仿佛身上的伤也不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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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等叶子忙完手上的活已快到晌午,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往芊卉居赶,想着干脆在那边蹭顿饭也不错,云嫂的手艺是越发的好了。
果然,刚一进门就见餐桌前围满了人,仔细一瞅,呵,全了!
顾荣、贺斩风、慕容昭、慕容雪一个都不少。不对,顾欣在九夫人房间没过来。因为顾荣的事,九夫人的病又犯了,顾欣一有空就过来陪她,两人倒也互相解闷都挺开心。
叶子一眼就瞧见贺斩风的屁股下放着个厚厚的软垫,想来伤的也不轻,叶子这次很仁义的没有戳破,只问:“要不要再加一个?”
结果,贺斩风的脸一下子比烂柿子都红,冲着她就吼:“你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下回就是把你扎成刺猬都不管你了!”
叶子不以为然地撇嘴,真是好心被驴踢。
不想,她一转头,正对上慕容昭过分专注的眼。
叶子心中一慌,忙把眼瞥开,却又看见慕容雪正给顾荣喂葡萄,还细心地用空碟子接他吐出的皮和籽,甚至不时用手帕帮他擦流出嘴边的汁液。
“怎么你也爱吃葡萄吗?那下次我多带点,给你留一份。”
叶子惊讶地盯着慕容昭,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友善,记得他不是挺讨厌自己的么。叶子很纠结,这到底是他转性了,还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慕容昭却似不在意,任她看,还从袖中掏出一个兔子模样的糖人:“看你挺喜欢兔子,正好我今天过来时碰到卖糖人的,就让老伯捏了个兔子。呶,拿去吧。”
叶子一见这惟妙惟肖的小兔子,两眼就发光,其实不用他给,她也会抢过来。等她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半天,才回猛然过神。
哎?他这是送她礼物啊!还是特意送的!这是怎么个情况啊?!
其实,慕容昭也不知道怎么就心血来潮想送她东西,本来他还有些别扭,不过现在看她这副呆呆傻傻的可爱模样,忍不住会心一笑,其实感觉还不错。
“下回给你带更好的。”
“哎……?”
叶子不解地看着面前笑得非常愉悦的人,实在想不出这位是在犯什么神经,索性别过头不看他,却又见对面你喂我吃,好不暧昧的两人。叶子不知为什么心里犯堵,拿起糖人就往嘴里塞,使劲啯。
之后几日,这些人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天天过来待上半日。
慕容昭也确如他说的,天天都带几大串莹润欲滴的葡萄,差点没把叶子满嘴牙都酸倒了。不过除了葡萄,他带了更多叶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罕东西。
无功不受禄嘛,叶子本来是不想收的,但不知为啥一看到对面慕容雪和顾荣有说有笑的亲密模样,叶子心里就直翻个,似有一股气儿不出不痛快。
“少爷,这是万花筒,从这个孔看里面五彩缤纷可漂亮了!太子说这是宫里新得的,要给我玩呢!”
顾荣接过去看了看,笑容不变:“那你可要拿好,别弄坏了。不然,就是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叶子一把夺回万花筒,气得磨牙。慕容雪见状,过来解围:“放心,哥哥不会让你赔的,是不是哥哥?”
慕容昭笑着点头,有些不赞成地对顾荣道:“你吓着她了。”
“得了吧!”最不怕事大的贺斩风,哪都能插一脚,“这世上只有她吓别人的份,能吓她的……八成还没投胎呢!”
叶子知道再与他们理论也是多余,便气鼓鼓地跑了出去,路上正好碰到又来给顾荣复诊的清澜,叹了一口气上前问道:“少爷的伤势恢复如何?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吧?”
清澜微微一笑,温和地道:“放心,没有伤筋动骨又医治的及时,再过些时日就成恢复如常,不会留下半点毛病。”
“那就好。”毕竟祸是她惹出来的,要是真有什么隐忧,她一辈子都会内疚。
清澜轻声笑道:“你很关心他。”
叶子明明问心无愧,却架不住脸红,慌忙辩解:“我、我是怕他装病赖上我!虽然我是伺候人的丫鬟,可也不想吃这个闷亏!”
清澜见她急得语无伦次,好像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不由失笑,毫无诚意地点头:“是,我知道,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呀!叶子知道跟他是说不明白了,跺跺脚转身就跑。
他们今天这是商量好的吧?一个个都来欺负她!早知道就该查下黄历,舒舒服服待屋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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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到了八月,天气最热的季节。
将军府上下都是人心浮躁,像是被毒辣的太限晒得狠了,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两句话不和就能点爆。
而原本就眼里不容沙子的大夫人更是接连处置了十余人,打的打,卖的卖,将府里压抑躁动的气氛更是提到了极点。
就连一向沉稳的顾荣近日都是满面愁容。不过,困扰他的不是天气,而是……
皇上不知因何缘由将本应在来年秋天进行的武举提前,殿试也定在十月进行。
消息一出,让所有想要参加武举的考生都措手不及,一些远在外地的考生更是心急如焚,甚至很多考生不得不忍痛放弃。
北月的武举并非像春闱那样,固定每三年举办一次,而是皇帝一句话的事,且一般皆在秋天进行。但武举有一点和春闱相同,也需要层层筛选,但因人数和性质的不同,时间不会拖那么长,所以提前一年通知即可,但像今年这么的仓促还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顾荣等不及伤愈便开始例行练功,却也无形中延长了伤愈的时间。
看到顾荣总是缺少血色的面庞,叶子如百爪挠心,焦急却又无计可施,直把自己弄得焦头烂额,异常烦躁。
因为大夫人近日惩办了不少人,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惶恐不安。叶子也是十分谨慎,唯恐不小心捅了马蜂窝,成为下一个倒霉蛋,所以等她腾出时间到芊卉居,往往都过了傍晚。
今日,叶子她拖着一身疲惫赶到时,却意外扑了个空。听九夫人说顾荣还在竹林练功,连晚饭都没回来吃。
叶子强压着气儿又赶到竹林,正瞧见贺斩风一剑挥下,逼得顾荣连退数步,也不知是体力不济还是绊到什么东西竟一个踉跄单膝跪地。
见此,叶子再也压抑不住胸中“蹭蹭”上窜的怒火,对着贺斩风就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一通训:“你赢个病号有意思吗?你要实在闲得无聊就回去跟你府中的侍卫打,别一天没事竟跑这儿添乱!”
贺斩风被说得愣住,好半天没反应过来,那脸是又青又白,最后黑如锅底:“哪有你这样的丫鬟,简直是个泼妇,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要你操心!该不会是你想娶吧……你想都别想,不然一定灭了你!”叶子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呵!你脸皮到底有多厚,做梦呢吧?!与其让我娶你,我宁愿娶头猪!”
“可不就是,两只猪那才是绝配!”
“你——”贺斩风被气得直跳脚,却愣是找不到话反驳,最后好不容易想起个杀手锏,“叶子,今天为师就好好教教你,什么是——尊师重道!”说完,就径直扑向过去。
叶子岂会傻站着等他来抓,早跟只兔子似的满地乱窜,直遛的贺斩风呼哧带喘。
已经调整好气息的顾荣站在一旁,看着林中一个不知分寸的丫鬟和一个没有少爷样的世家公子,你追我跑的狼狈相,不由摇头。
“他们感情真好。”温温和和的声音,柔如涓流。
顾荣回头,果见来者正是清澜。
他和许大夫的最大不同就是不畏强权,看病救人丝毫不因人而异,只要他想为谁诊治,就是大夫人也不能阻止,而且他的医术当真了得,后来方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医玉公子”。
顾荣收回视线,淡淡地道:“是吗。”
清澜似没注意到他的不悦,唇边依旧挂着浅笑:“练功不急在一时,身体为重,别让关心你的人担忧。”
顾荣双眉微蹙,也没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仍在不停笑闹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