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姐姐(二)
——若人
端午节的龙舟赛已经露出了神龙的尾巴,明天就是屈原先生一年一度的隆重祭日,举国欢庆,死气沉沉的工作狂如获新生,提着宽大的内裤奔走在大街小巷,路上美人噗嗤一笑。在我们而言,也到了欢畅的时刻,显然不是因为人声鼎沸的龙舟赛,也不是为了哀悼屈原大哥的死而不值,而是终于不用再输液受罪啦,毛爷爷无情溜走的步伐终于戛然而止,我欢欣鼓舞,像一个刚刚逃离疯人院的精神病。
小狐狸不生病的辉煌历史已长发二十余载,人称运动员体格,她曾在校运会的八百米田径赛上荣获第八名的好成绩,奖品是一把雨伞,质量低劣,权当安慰奖。天有不测风云,突然的病魔缠身,再坚强的李小龙也死了,再坚强的小狐狸也会生病,一旦生病,规模庞大,耗费巨资,险些使我这个一贫如洗的自立为王的冒牌作家吃不了兜着走,西北风已轻轻地扣响我那四季紧闭的窗子。好在及时地吹来一阵温润的南风,那是阿呆从遥远的贵州兴义一口吹过来的温润南风,我自娱自乐,当天黄昏时分,拉着女票惨白的手,一路狂奔一路高歌,一路冲到菜市场,买了半只不是北京烤鸭的另类烤鸭,那晚上我吃成了猪悟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无知的我们,仿佛一辈子都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念书的青葱岁月,我们为毕业后的工作问题担心,怕找不到稳定的工作,怕找到不称心的工作,费尽千辛万苦后终于得到了一份庸庸碌碌的工作,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担心,怕应付不了工作中可能出现的种种变化,也害怕变化莫测的人情世故。恋爱的时候,担心第三者无孔不入的侵入,害怕小三的无限妖娆。最使人提心吊胆的是,生病时想到的死亡。因为无知,我不懂如何就医、如何自救,一点点小伤就使我感到恐惧,有人说贫穷和性的不满足是人生最大的两大恐惧,我想编造这个谎言的人一定是体格强健、很少生病的人,否则他怎么可以漏掉死亡的恐惧?
小狐狸前去就医的第一站是乌鸦省乌鸦市的华夏医院,这家医院由来已久,在我还是学生的年代它就出现了,仿佛宿命般的出现在清水大桥的那一端,只为等我踏着五月的小雨而去,只为等着垂头丧气的小狐狸踏着懒散的步伐而去。恋人之间有的是无穷的埋怨,我们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快乐的时光,却不能心平气和地解决渺如微尘的不如意。
雨在下,顺着伞沿滑落,滴滴如珠,那一刻,似乎全世界都浸在朦胧烟雨中,小狐狸跟在身后,擎着我从外地带回来送给她的淡蓝色的碎花太阳伞,我悲伤又气愤地走在前面,身上穿着她网购的红色外套,迎面走来的匆匆路人像灰白的木偶,在我的眼里他们是一只只木偶,是没有感情可言的事不关己者。
生命中,这是第一次踏入正规医院的门槛,她如此,我亦如此。在我的意识深处,医院是一个变相的焚钱场,它和火葬场是最相匹配的人类文明建筑,它也是最接近死亡的地方,而火葬场分明就是通往死亡国度的甬道入口。
咨询后,去二楼检查。她穿着镂花的紫色连衣裙进去后,我守在门口的沙发上,眼看披着白褂的医生拉上银色的帘子,等得焦急,等得漫长。在交费这一环上,主治医师的手下显得殷勤十足,服务周到得有些过分,她领着我俩去,小狐狸和我跟在身后,像两只手上拴紧绳子的即将被流放的罪人,因为对医学一窍不通,平时趾高气扬的若人先生唯有沉默,再沉默。
收费员一番划价后,吐出一句“676”,耳朵向我传达的信息是“176”,我心里尚有一丝人世温暖的安慰,身上现金不足的我只好微信支付,我将付款成功的页面给收费员看时,她立刻亮出眼白、尖声说道:“676……”她的话里更多的是歧视,我的心顿时被重重地敲了一下,小狐狸露出满脸惊讶的神色,随即就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她的好朋友小雪求助,“雪,借四百块钱给我。发微信嘛。”我常常叹息女人之间的交往要单纯得多,小雪不说二话,十秒之后,小狐狸收到了救命的四百块。
对医学一窍不通的我们别无选择,我再次扫码,又付了五百块,小狐狸以为站在她跟前的贫穷男友是没有那么多钱的,因为贫穷是他们身上一如既往的最大特征。接下来,我俩被那个矮而臃肿的女人领着到处跑,看似没必要的检查也得做,只要医生说了,白白冤枉的钱也得花,只要抽去一滴血一滴尿,医生们就觉得无愧于心。
在缴费的窗口前,我露出不屑的神色,“可不可以先吃点东西?”那个女人听到我的问话方扭过头来,一脸煞白,淡淡的说:“可以。吃完饭来二楼找我。”说完就走了,我不再回话。
一系列检查好像是正规医院的标签,一点点小病也使出看家本领,人们说是负责,我却对那种负责深深怀疑,有钱人当然是希望关怀备至,穷人则希望一针见效。然而,此家华夏医院最擅长拖延疗法。
第二天大清早,我拉着小狐狸的手又急匆匆地跑去,又得缴费,七八个毛爷爷红通通的头像在我眼前活生生被夺走。我在心里念到:“只要能快点好,我也认了。”虽然第一天花的不比今日少,纳闷的是,昨天检查的其中一项居然还没有出结果,是什么样三头六臂的病菌需要花去这么长时间?难为主治医生回答得干脆轻松。
同样的,第三天一大早,又傻嘟嘟地跑去。小狐狸从主治医生的房里出来,怯生生地说:“又要交费……”收费员向站在窗口的我们报价之后,我打定主意不再白白浪费钱。领我们交费的那个女人站在旁边,看见我俩磨磨蹭蹭后,她的脸上露出了焦虑的神情,便劝说:“你们身上有多少?”“一百多。”“要不,先交了打吊针的钱,等你们朋友汇钱来再交其他的。”我没再回话。
在窗口站了一会儿,作了一番思想斗争后,我拉起她的手径直往外走:“换医院。”交费窗内的就诊卡忘了取回,事后才想起。小狐狸变得有些满脸哀怨,垂头丧气地走在我身旁,因为病的不是我。
小狐狸的老乡因得知她生病,便告诉她华夏医院不行,上次她的朋友脖子不舒服就去了华夏医院,很遗憾,花了一两千还没弄好,她们索性换了市医,几百块钱便治愈。不经常生病的我不知道哪家医院好,市医成了我俩不谋而合的选择。前往市医的公交车上,我俩默默不言,她也许怪我鄙视我,说真心话,我也有些抱怨她,就诊两天了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她回复我的永远是:“你作为男朋友,这就是男朋友的事。”我瞬间翻白眼表示无语。而那一刻塞满我整颗心的不是她的埋怨,我深恶痛绝地在心底恨透了华夏医院,一个医生一个护士的一个细节就足以看出一所医院的整体水平,由此,我得到的结论是乌鸦市越来越黑暗,哪怕之前我已经写了很多揭露之词,华夏医院一事又再度加深了我对乌鸦市的深恶痛绝。搞笑的是,华夏医院的走廊上贴有“相信专家的力量”的海报,为小狐狸治病的那个女人就排在最前头,那句话无情地烙进我的脑海,那个女人一副专家的神气。
市医,人满为患,妇科已满。咨询小护士建议我们上二楼去看看能不能再挂号,我懂她的意思,结局是惨败。患病者的胆小怕事是应该被理解的,为了明天能挂到号,我俩又在自助挂号机上提前挂了号,方才拖着疲累的心情踏上公交车。
事实证明,第二天早上小狐狸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在市医的妇科室。穷人生病了也得治,因为担心之故,从市医回来后,我牵着小狐狸的手又走进了红十字医院。这家医院位于一条偏僻的巷子深处,不怎么高端大气,与华夏医院相比要寒碜得多,医生护士也少得多,却也清静得多。
不容分说,直冲妇科。主治医生是一个满头花白的大妈,快六十岁的样子。当她看了小狐狸在华夏医院的治疗单后,她咂嘴说:“太黑心了。你们被坑惨了。”从她嘴里我才得知,华夏医院是私人开设,难怪我微信支付时的收款方是个人用户。
她开了一张单子,叫我们先去缴费,化验费一百六,我很满意这个价格。接着小狐狸去化验室,结果出来了,是淋球菌感染,老大妈说需要打针,她又开了一张单子,我们又去缴费一共六百六,三天的医药费,我们还能接受,不像华夏医院,一天的医药费就是七百多,多余的项目也要装腔作势地检查。
护士姐姐就是在输液期间结识的,也不能算是认识,但是我敢说她对我们很有好感,因为每次吊**里没了药水,我就站起身来拔出来再插入另一只吊**。她的身材很高挑,一件粉色护士服套在面条的身躯上,两只纤细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给人以美的享受。她工作的时候都是戴口罩的,我和小狐狸在心里都非常渴望一睹真容,不过最先受到幸运女神关照的是我,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因为无聊我就坐在了输液大厅门外的凳子上,真不巧,护士姐姐脱下了护士服身穿一套牛仔套服,手里端着碗,边走边吃晃过我的眼球,她越过碗沿看了我一大眼。
小狐狸可苦了,两只小手背上的蓝色血管被戳满了大大小小的洞,上午输了右手下午就输左手,真是苦了她。负责输液的护士有两个,一个就是高挑的护士姐姐,另一个比较男儿血气,小狐狸最怕的就是她值班,按照小狐狸的说法是:“她打针一点不温柔,不像护士姐姐是慢慢推进去的。”所以,护士姐姐值班的日子,小狐狸是最开心的,因为她的屁股不用担心受怕。
一个疗程之后,那位慈祥的老大妈又开了一次医药单子,我们又交了六百七,价格还能接受,因为是三天的医药费,如果在华夏医院一天就需要那么多钱,而且不见得有什么效果。就这样,我继续服侍了小狐狸三天,说得的最后那天同样是阳光明朗,为了感谢护士姐姐一如既往的温柔对待,我和小狐狸给她买了一只冰淇淋。刚开始的时候,我俩谁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这是给她的,经过一番激烈的石头剪刀布后,最终还是由我厚着脸皮、歪着头贴在门上给她的,“这是给你的,一定要吃哦。”她连连说不用了,我只好将冰淇淋放在她的手边转身跑了,跑到小狐狸的身边,“我给他了。她笑得甜蜜蜜。”
美好的人,往往可遇而不可求,既然遇到了,我就大胆一些吧,我相信我也是一个美好的人。去复查的时候,护士姐姐正坐在询问处的椅子上,就在小狐狸开口问门口的医生下班没有的瞬间,她突然抬头,小狐狸看见了,立马轻声呢喃“嗨!”,同时挥舞右手,护士姐姐也挥起了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