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颖,你怎么在公安局,你不是……”
面前的陈颖跟之前所见完全不一样了,凄楚惨淡的面庞被青春和阳光所取代,本就美艳的眉眼越发动人。
尹一铭瞥一眼远处阴云密布的文曦,立刻假装被陈颖羽绒服帽子上的毛拂过鼻尖,猛地推开她打了个喷嚏。
陈颖表情有些受伤,不过很快恢复了盈盈笑意,“这个,说来话长。多亏了市局的领导,多亏了文老师、苏警官和她的同事们,他们不仅救了我,也救了我们一家。”
“那你现在已经脱离魔爪了吗,那些人,会不会再来找你?”尹一铭由衷地高兴起来,任由陈颖拉着她的手。
“我爸爸很快就能出院了,这段时间我和红娃住在苏警官家里。方书记说,这一次通过文老师和几个民生经济学家的建议,省里和市里的领导都下了大决心,软硬兼施,拨出资金和专业技术人员,继续对后山进行经济扶持,并且以后要分批次将寨子里的几个恶首抓住重判,围护法律的尊严,我相信我和红娃很快就能回到家乡去了。”
“哇,那可真是太好了。”尹一铭兴奋得两眼冒泡泡,所以还是文老段位高,看人家这高瞻远瞩的,看人家这技术含量足的。
看见尹一铭被一个漂亮的女生热情拥抱,杨可和文曦都在远处默默看着,俩人表情都不怎么美好。
尤其是杨可,十分不满这个差别待遇,“都一块儿来的,她怎么不来抱抱我啊。”
文曦漠不答言,杨可却不死心,拽着她的胳膊打听,“这谁家姑娘这么美啊,这大眼睛深眼窝的比蓓蓓都俊俏,看着不太像汉族,文老你认不认识她?”
杨可心再大,也察觉出文曦现在周身气场有黑化的预兆。她刚想找点什么话头来岔开,只见苏易身后又奔出一个学龄前小孩子,胖乎乎两只小手张着直冲过来。
杨可心里美,咱就是招小孩子喜欢,抱不了美女,抱抱萌娃也不错。
这一小坨穿着火红色的肉球,一看就是兴奋过度,直线奔到杨可身前,绕过她,紧接上一串利落的助跑起跳,最后迫降在文曦的双臂中间。
杨可站一边儿鼻子都要气歪了,看着挺朴实懦弱的农村娃娃,其实大大的狡猾啊,这太过分了,看给文老勒的,脸都红了。
“红娃,你怎么回事,几天不见胖了这么多,都快吃成小猪了你。”
文曦想到自己这几日被尹一铭折腾得十分辛苦,腰酸背痛得很,现在要抱住红娃这个小胖子,真是苦不堪言。
她怒瞪了远处的尹一铭一眼,弯腰把红娃放在地上,只拉着她的手,一边给她整理帽子和衣服,“小胖墩,姐姐抱不动你,你乖一点自己走。”
“小文姐姐,我才不胖呢,我姐姐就抱得动我,还有小熊,小熊还抱着我到处去吃好吃的。顿顿涮火锅,各种肉卷蔬菜堆成小山,还有好喝的鱼汤,而且警察姐姐最威风,我们每次都是白吃白喝的呦,不用付钱。”
文曦纳闷,苏易慌忙解释,“不是白吃白喝啦,是我哥下令店长给我们全部免单,我拗不过他,靠我的工资又实在支付不起红娃的好奇心和好胃口,嘿嘿嘿。”
怪不得现在像个球,文曦摸着红娃的脑袋,脸却对着苏易,嗔怪道,“幸亏她只在你那暂时住几天,等她爸爸出了院,我第一时间通知他把孩子接走,你跟浅浅俩个一对儿,都是不通常识乱发爱心的家伙,红娃跟着你们,都要被惯坏了。”
苏易吐吐舌头,“知道啦文老师,我不该溺爱小孩子。其实文老师,我觉得你们家也有很多问题呢。我听浅浅说,尹一铭放了学完全就是免费小保姆,生怕你饿了渴了冻着了,家常做饭也搞得像摆酒席,怕是也要把你惯坏了吧。”
文曦脸不红心不燥,“尹一铭那是在组织的约束下开展家务活动的。你要是羡慕,也可以让浅浅给你做几道菜尝尝嘛,反正你岳母大人是大医院掌舵的泰斗专家,到时候就算食物中毒也能给你抢救一下。”
一谈这个小熊顿时委屈极了,禁不住抱头望天慨叹,“我们家浅浅那是公主命,怎么能做那些事。不过尹一铭这小保姆确实有二十把刷子,文曦你应该好好珍惜呢。”
被冷落半天的红娃终于找到机会插嘴,
“就是就是,我觉得还是尹一铭最厉害,文姐姐连我都举不动,但是尹一铭甚至能抱得动我姐姐呐。”
尹一铭正领着陈颖走过来,听了红娃说的,两条清秀的眉毛拧巴成十八街□□花,陈颖更是尴尬,揽住红娃的肩膀叫她闭嘴。
红娃虽然淘气,但是对于失而复得的姐姐万般顺从,嘟着嘴站把脸埋到陈颖的大衣下摆里。
方铮对着苏易狂轰滥炸结束,又对其他的便衣简短训话,哈哈笑着走过来,“红娃这小鬼是个好孩子,上次营救她姐姐的行动中还给我们带路,哦,还有你,尹一铭是吗,你的光荣事迹我都听说了,身手不错嘛,回头毕了业考虑来公安吧,郭黑子成天跟我吵吵着缺人,缺人。我觉得他不是缺人,是缺人才,公安一线锻炼人啊,你看看苏易这么块废铁,过几年也能被炼成钢呢。”
尹一铭同情地瞟一眼苏易,心中万分庆幸。还好文曦不是方浅羽这么高段位的*,不然按照她的心理承受能力,绝对熬不过方书记的无厘头欺凌。
除了个人条件优秀之外,家世简单家人开明,文老你果然是居家旅行,馈赠亲友之必备佳品。
一行人分批次重新登车,尹一铭察觉到红娃的不轨意图,嘴角撇一抹冷笑,长腿一撩奔上车,面无表情霸占了文曦身边的座位。
惊觉抢座失利的红娃扁扁嘴,可怜兮兮地爬上自己姐姐的膝头,陈颖温柔地摸摸她的小脑袋,朝着尹一铭和文曦的方向苦笑一下,又将头转向了窗外,呆呆地望着过往景色。
文曦一看就是有些赌气,她早戴好了耳机,闭目养神,知性淡漠的脸上全写着‘很累,别惹我’。
尹一铭狗腿地窝过身子去,轻声讨好,“嘿,文老,我现在在研发一种混合水果口味的蛋糕,回去第一个给你尝尝哈。”
文曦连眼睛也没睁开,只皱皱眉,“又是蛋糕,我才不做你的实验小白鼠了呢,要试吃你自己吃。”
这……
尹一铭挠挠自己的大头,摸不着文曦的脉,学校甜点社团的姐姐们都说自己手艺好,文老每次吃也都赞不绝口,今天怎么不吃了
文曦偷偷瞥一眼,看尹一铭焦急的样子,忍不住想笑,“我要火锅。”
“嗨,你早说啊,那还不容易。说吧文老,你想涮点什么,除了人肉之外,随便点。”尹一铭忘乎所以地狗腿,引来文曦的不满:
“人肉什么人肉,你恶不恶心。不用太麻烦,蔬菜和肉卷,要堆成小山一样。”
堆成小山,就你那点小胃口,你能吃多少啊,最后还不都得我来打扫战场。
尹一铭越想越美,这是来自文老的变向关怀啊,看来陈颖这一页就算掀过去了,嘿嘿。
想着文曦吃着火锅面色红润的样子,尹一铭的思绪又开始在yy的大路上一口气狂奔,再也拽不回来了。
……
由乡里的干部向导和特警开路,方书记的车最先进入后山,接着是尹一铭她们乘坐的大巴。
虽然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后山的实际情况也着实让尹一铭有些吃惊。
山里面平地有限,各处低矮的土房全都拥挤在一起,各家门前一滩滩的污泥脏水侵占着本就泥泞不堪的小路,间或有枯瘦的家禽惊慌窜过,扑腾得人一身一脸脏水和羽毛。
向门内望去,目之所及全是油腻的黑暗,偶有星星点点的怯懦目光从里面向外望出,那目光里面连对陌生人的警惕都没有,多半只剩下被凄惨遭遇长时间煎熬出来的呆滞。
跟前山那个室外桃园相比,尹一铭觉得眼前这个后山活活像一个长着黑暗大口吞噬无辜生命的恶魔。
村中的几个长老一点都不老,全是壮年人,可在他们脸上很轻易就能看出长时间不劳作,只躺着吸食dp的痕迹。
领头的寨主身材伛偻,却面貌凶狠,盯着陈颖的目光如同要吃人一样。饶是如此,在方铮的面前,他半点气势也拿不出,只能闷闷地勉强坐下来谈判。
尹一铭和文曦等诸位志愿者,在陈颖和红娃的带领下,挨家挨户地走访调查。
每一扇破木门后面,都有几个木讷的普通村妇,年纪不等的她们都围着熄灭的火塘席地而坐,手中或是制作着当地的土布刺绣,或是修补着破烂的农具,个个手上全是红肿和老茧。
尹一铭把和文曦等人把带的物资分发完,蹲下去,借助向导跟她们交谈,“这么冷的天,为什么坐在地上呢,生病了怎么办,火塘为什么不升火,没有柴吗?”
几个人推脱再三,还是一个最年长的村妇对文曦她们摇头,“当家的不在,谁敢升火取暖呢,这遍山都是柴,我们只是不敢。”
尹一铭气愤,“当家的?他不在就不许你们取暖了,那他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一下屋里再没有人敢回答,都低头把目光放在手中的农活上。
陈颖过去拉起尹一铭,“她们确实是不敢,对外人将当家男人的坏话,是要被毒打的,你就别逼迫了。那些男人不用劳作养家,就像寄生虫和吸血鬼一样,自然是游手好闲,好的聚在一起赌博喝酒,坏的,吸毒抢劫杀人防火,什么来钱快就做什么,只因为之前料定了公安碍于民族和谐,不敢对他们怎样。”
几个村妇都慌张起来,“这都是命,命该如此啊。”
她们看向陈颖的眼神犹如看着瘟君,陈颖吓得倒退几步。
“那样的话,这些毒瘤的日子也快到头了,民族身份不是恶魔的□□。”
文曦冷笑一声扶住陈颖,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严肃的气势让尹一铭和杨可大气也不敢出,默默跟着文曦前往下一家。
一户人家里面只有一个老奶奶在,身上几块破布,凌乱的白发散开着,无光的眼睛扫视了一下众人,突然跌跌撞撞爬向红娃,声嘶力竭地叫着,还抽手从地上抠下一大块泥塞到红娃手里,急切地让她,“吃,娃娃饿,吃啊。”
尹一铭把吓得哇哇大哭的红娃抢回来,一拍脑门,“这位就是,之前文老在大会上说过的痛失孙女的老奶奶吧。”
杨可早就忍不住了,捂着嘴跑出屋子去哭。
苏易锤着土墙,“这次,我要那些畜生不如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最后一站,陈颖领着大家到了自己幼时的家,比记忆中更加破败昏暗的堂屋,坍塌半边的土炕,一件件看过去,一直强忍情绪的陈颖也不禁潸然泪下。
“当年我妈妈生红娃大出血,我的生父看到是个女娃,骂了句晦气之后就扬长而去了,让我妈妈一个人躺在这冰洞一般的土房子里,血把这土炕都浸透了,直流到地上。幸亏我的继父调查工作路过,才将她送到卫生院去紧急输血,不然的话……”
一桩桩一件件地看过去,整个村子几乎如同一台泯灭人性甚至连兽性都不存在的巨型绞肉机,连皮带骨将人吞下去。
尹一铭很想当面质问那些吃人的人,你们可以为了钱,把别人的发肤骨血都碾成肥料来浇灌你们糜烂恶心的生活,这样的人,何以天不诛之。
文曦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安慰。
“这次出面的人,是我父母的老战友方铮。当年敌方为了削弱我军的有生力量,把一批批的小孩子训练成冷血的战争机器,他们将手榴弹塞进我方战士张开的怀抱,把地雷埋在我们的战地医院。包括我父母在内的医生战士死伤无数。”
文曦顿了顿,在尹一铭诧异的目光中继续说下去,
“方书记当年可以顶着无比巨大的政治和人性压力,下达无差别毁灭打击的命令,他今天就一定可以铲除这些灭绝人性的毒瘤。他跟那些只护着自己官职庸政懒政的大领导不一样,他老人家的手术刀既然已经开了刃,那是必然要见血的,而且要这灭绝人性的顽疾,彻彻底底不再复生。同时要让受害者们相信,光明的人生需要自己争取,不是坐等命运的安排就是服从天意,那才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不尊重。”
尹一铭在回程的路上一直拉着文曦的手,再多崎岖和颠簸都无法扰乱她安心愉快的心情,一笔一划地将感想记录下来。
杨可,程雪蓓、方浅羽、苏易甚至周菲菲。
表面上看起来,这些人都是无比幸运的,她们能于无常人生中,同自己的挚爱偶遇,并且被对方当作珍宝般悉心地珍视。
相比之下陈颖和红娃似乎是非常不幸的,然而事实上,这些“命中注定”的缘分,往往全是对当事人坚强努力的褒奖。幸运也好灾难也罢,都并非人力不可违,陈颖打破了后山人悲剧的轮回,终于获得自由。
所以呢,只要自己能够记住今天的初衷,就一定能与文曦风雨同舟,相守白头。
文曦扫一眼尹一铭被汽车颠得歪歪扭扭的字,欣慰叹息,“长大了嘛小鬼,不错,挺靠得住。”
尹一铭合掌谦虚,“哪里哪里,我个人的努力没什么,全仗组织培养栽培,全赖文老教导得好,文老鞭策我多多辛苦。”
“尹一铭你真是恶心人的专家,回去我就琢磨怎么甩了你。”
“啊哈哈,那可真是不能够了,文曦你就认命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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