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也不多说什么,千言万语不抵一滴泪珠。
落雪是个直肠子,又不会说话,就为一旁陪着笑,方氏和姚之策说她什么夸她什么她就听着,有什么该说的全由韩尚宫说,可这眼看着方夫人哭了起来,她倒是坐不住了。
尚衣监的关尚宫前些日子送来两匣子新帕子,花花绿绿的各种颜色花样和料子应有尽有,自家主子给她们每人分发了两块,自己留了钟意的三块,还剩下两块没人相中的,落雪说她废这个,就都讨了去。
听说今儿是主子的父亲进宫,她换了一身新的宫女服不说,就连帕子都换了一块新的,还特意挑了一块最喜欢的。
淡淡的粉色上头绣着两只蝴蝶,蝴蝶停留在花朵上,不繁琐,很养眼。
这帕子一看便知是温柔的,落雪第一眼就相中了,不过旁人觉得这颜色太浅不禁用,没两天就得下水洗一次,下过两次水颜色就得褪大半,估计就没法用了。
姚楚汐没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挑了块玫紫色的,一块枣红色,和一块乳白色。玫紫色下两次水差不多能褪成粉色,枣红色能褪成橙黄色或者橙红色,而乳白色更方便了,无论怎么洗都是那个颜色,再遭也糟糕不到哪去。
落雪见方夫人哭起来,没多做犹豫就掏出了那块帕子递与了她。而方氏知道那帕子是新的还没下过水,并没有接而是掏出了自己的。
实在人就是这样,不会花言巧语也不能言善辩,但对待人很实诚,不玩虚的。
自己看中的东西,对方需要,就二话不说掏出来让人家用。
一般人是做不到这样。
姚之策住不得昭惜宫,不代表方氏不能,用过晚膳后,姚之策便去了他的住处。
晚膳基本全是协州那边儿家乡菜,味道做的地道,让姚之策几人一时怀念起了那儿。
他的住处临近太和殿,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屋子,但修缮的规整,收拾的干净,床铺褥子全整整齐齐的铺好了。
第二天是段奎带着姚之策先到的昭惜宫,皇上是过了一会儿才来的,没早朝的时候他习惯在昭惜宫用膳。
方氏虽与皇上同桌用过膳,但眼下还是战战兢兢的。这是多么大的殊荣啊?往上数个几辈老姚家的人什么时候与皇上同桌用过早膳?这可是梦里都梦不到的场景。
一般人进宫,皇上只看那人的身份如何交情如何,若是遇上了交情不错的好友或是身份不抵的皇亲贵胄,那留下用膳还在同桌没关系,否则就算是用膳也得是两张桌子分开摆,没有皇上特意要求的话是要拿屏风遮上的。
当然,这个也是因人而异。
有的人皇上不喜欢,却又明说不了,只能拿一道屏风遮着,心里能好受些。
像舒珞公主舒宁公主她们进宫是用不着分桌的,毕竟他们这些年相处的还算友善,和几位亲王也算和气,兄友弟恭的,感情很和睦。
可旁人也就算了,那怎么说也是皇上的手足亲人,像姚之策这么个身份尴尬又不上不下的,和皇上一块用膳能不紧张?只怕是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一时间又停不下来了。
“进宫一趟不易。”皇上吩咐着潘振安说“让司膳房上一道热腾腾的锅子来,这天气吃着暖和,再要一道酱汁鱼,一道蒸肉,一道翡翠蒸饺,一道黄金虾盅,其余的看着上吧。”
在姚之策进宫的前一阵子,皇上曾在姚楚汐这儿旁敲侧击了他喜欢什么吃食,正经的姚楚汐倒是想不起来了,只是一问喜欢吃什么,那也可以说是张口就来。
黄金虾盅和酱汁鱼是皇上这一次特意为了姚之策要的,蒸肉方氏喜欢吃,锅子本就是一家人一同吃图个暖和方便的。
其中也有一些和和美美圆圆满满的寓意,皇上没明说,姚之策权当不知道。
要是在外头,女婿孝敬孝敬老丈人是很正常的,可这里是皇宫啊,眼前的女婿不是别人,那可是坐拥美人富有四海的堂堂天子,这孝敬,姚之策担不担得起?
他自己都说不明白。
女儿得宠是真的,皇上打心眼里疼爱两个孩子也是真的,对姚之策在政事上独到的见解有些欣赏也是真的,可这几样放在一块儿,怎么想怎么别扭。
难怪都传言说皇上被姚家的迷了心智,恨不得拿金山银山给他们供起来。这话乍听着像无稽之谈,实际上却是有迹可循。
皇上对姚家的恩赏,不是一星半点,这个是姚之策避不开逃不掉的,外头人传的可能过分了些,但也不能说是一点儿边没挨上。
姚楚汐还要了一道什锦汤,特意嘱咐说“什锦汤里加些黄花菜,放点肉星也成。”
这汤若要说原汁原味,那谁做的也比不上方氏的手艺。
姚楚汐打小是喝着这汤长大的,虽说进了宫后宫里厨子的手艺比自家母亲的还好,但母亲做的有母亲的味道,这是袁绍佞再钻研个十年八年也钻研不出来的。
方氏做的什锦汤中就搁了些黄花菜,还有一点点的肉星。
黄花菜这种东西,这季节可不多见,甚至可以说是寻不到。
因为季节的原因,山间或者农家园子中,一到夏天就一大从一大从的开着黄花菜,乍一看像是百合,这东西能入粥能入药,还能入汤入菜,凉拌着吃味道也不错。
要说夏天这东西好寻,冬天就可以说是一点没有了。不过昨天父亲母亲没进宫时姚楚汐留意到了,早膳呈上来一道凉拌黄花菜,这她才知道宫中还留有这个。
不然她才不会一时兴起非要点这个,到时候宫中没有,还能特意给你出去寻?
袁绍佞以为宫里的贵人不大喜欢吃这个,皇上尝过几次也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可见是对它没什么感觉,所以秋季到了时趁着黄花菜还没烂掉或者谢掉,赶紧摘了一点。
就只摘了一点点,没人爱吃的东西,留着太多有什么用?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东西对上了姚顺容的胃口。
贵人不爱吃,主子不爱吃,不代表没人爱吃了,正巧冰窖中的黄花菜有的烂了有的蔫了总之都不新鲜了,就挑些好的一股脑做给了宫人吃。
他可没那个拿不新鲜的吃食给主子娘娘吃的胆子。
这些黄花菜是打南边运过来的,几经颠簸到这儿也不算太新鲜,但总体说还不错,要是错过了这个,就只能等到夏天了。
姚楚汐就抓住了这次的机会。
落雨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先是给皇上盛了一碗汤,接着是自家主子,再是姚之策,最后是方氏。
这安排不能乱了尊卑,别以为皇上不当回事你一个做奴婢的就不当回事了,时候久了次数多了宫人都以为自己都能耐,全乱了规矩可怎么好?
锅子是滚着温水送过来的,一是担心到昭惜宫再烧,二是殿里有许多人,还有皇上和皇子公主,热气熏着呛着人不好。
到了昭惜宫后,只再添些火候,没一会儿就可以伸筷子了。
三皇子昨个夜里睡的格外好,没因为饿了就哭闹,平时吃三四次奶昨夜就吃了两次,可能是睡的多了,这会儿倒是没了困意。
于是他嘴里咿咿呀呀的,还伸手指着圆桌前的那一圈人。
看样子,他还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皇上命乳娘将他抱过去,芸姝公主睡的正香,就没特意抱她。
“这孩子,怎么还流口水了...”姚楚汐忙放下筷子,拿着帕子给三皇子擦。
“无妨。”皇上说“小孩子总有些不遂人愿的事,朕的儿子也是如此,朕想着哪怕是你小时也没少流口水吧?”
这...是挖了个坑给姚楚汐?那她是跳还是不跳?
姚之策和方氏都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许是被这一桌的美味馋的缘故,三皇子这口水止不尽的往外流,姚楚汐只好耐着性子,一遍一遍的擦。
“快坐下吧。”皇上拉着姚楚汐的手让她坐下“孩子还小,乳娘自会照顾周全,你忙活这大半天,等想吃什么都凉了。”
方氏也适时的夹了一只虾到姚楚汐的碟子里“听皇上的。”
在宫中生存,不就是得听皇上的,迎合皇上吗?
不过那是姚氏夫妇送女儿进宫前的想法,这会儿早就变了。不难看出自家女儿不是个会阿谀谄媚的人,她对皇上皆是真心真意的,没有与自己的荣华富贵挂钩。
哪怕是对待三皇子,她也没像别的宫妃一般,将希望都系在他身,恨不得即日就扶他上位做皇帝。
若是女儿真的偷媚取容于皇上,只怕皇上早就不宠她了。一国之君什么不明白?这些事身为天子看的太透了,这一生就像是被钉在了一个框架中,身边全是阿谀奉承的人,有时候迷失了自己分不清对与错,这种感觉是很不好的。
而恰恰这个时候,一个真心实意的人愿意陪伴自己,那不正是对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