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小雨纷纷,村郊孤坟前,一男子拳手止不住的咳。
草木深处,风雨打酥的石碑上,隐约能见亡妻二字。
男子不在意斑白鬓角被风吹乱,却极是在意坟上参差不齐的蒿草。他猛咳了一阵又低低的压住,皱眉俯身细细的把杂生的草剔除,留下星星点点的小花。
仰身又是一咳。
不远处的小路上,慢悠悠的来了一牧童。牧童扔下手中的鞭子,三步两步跑到男子面前,恭敬的行礼,看了看那残破的坟,好奇道:“云夫子,这处葬的是谁?那个字念亡什么?”
男子揉了两下牧童的头,蔼声道:“那个字念妻。”
牧童嬉笑:“夫子,不是我偷懒啊,实在是夫子没教过这个字。”
男子笑了一下,忍不住咳了起来。牧童见状,忙绕道男子身后,给男子拍着背,道:“我从出生就在村里,怎么从没见过您娘子?”
男子稍捋顺了气息,摆手示意牧童停下,他低低道:“我娘子十一年前就病故了。”
牧童似懂非懂“哦”了一句,又急忙道:“您还是快回去吧,郎中说您受不了凉的。”
男子默默应一声。小牧童欢快的跑到远处拾起鞭子,指着不远处的欢闹,回头对男子喊道:“夫子,我要找他们去玩了,您早些回去。”
男子点头,转身又立在了坟前。伸手抚摸着石碑,良久他自言自语道:“从前你说我不精明。放着年轻善良还对我好的姑娘扭捏了那么久才娶。你还说若不是你死心塌地,别人早把你抢走了。我真的是不精明,你爹临终都没原谅你与我私奔,明知和我在一起总是吃苦受累,且我又大你那么多,为何我这般自私的就娶你。我真是不精明透了。当初若狠心让你忘了我,你许就不会这般早早离世。可奈何桥边,你还在等我这不精明的人么?”
男子咳嗽了一阵儿,继续温和道:“我说我周围的人都会被我带来厄运,你还嗔我是在唬你。你说的那么认真,说若是有厄运,我这么羸弱,你兴许就能和我赶在一天下葬了,也不赖。”
男子宠溺的对着坟头笑了笑:“真是个傻丫头。”
一阵风过,树身摇摆,婆婆娑娑。男子叹了口气:“一转眼十一年了,没有你的日子真长啊。院子里的海棠树开了十一次,谢了十一次,却一直不见结果子,不知它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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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摇摆的烛火,将暗黄充满整个小屋。屋内遍布着淡淡的药草味儿。男子懒散模样披着袍子,咳嗽着从屋外踱步而来。他从高阁中取出一光亮的木盒,盒内纳一柄短剑,他认真擦了一遍,又小心翼翼的收回盒中。墙上挂了一幅女子的丹青,他凝神注视良久,才收了弯起的嘴角,轻吹灭了烛苗。
四周霎时黑的不见五指。
轻车熟路的走到床前,躺下后又是一串的咳嗽。
夜色渐浓,云遮羞月,屋内人的咳一时急过一时。
飘渺空中一朵白云渐行渐近。白云停在小屋外,云头的人左右掸了掸衣袖,抚平了外衫的褶皱,正了正头上乌冠,穿墙而入。
他对着躺在床上的男子行过三叩九拜之礼,起身后谨慎小心的唤了一声:“神君?”
躺着的人不做声。
他从袖中抻出一个簿子,快速的翻到一页,抬手手中便幻化出一只笔,只见他在那页上流畅的写了些许字,吹了吹,便仔细的合上了。
只见从床上的男子身上,缓缓抽出另一人的身形。
“神君,您四十年傩劫已成,今日小仙便是来请神君归来的。”
“嗯,我有一事相问司命仙君。”
“不敢不敢,神君请问,我必知无不言。”
“我这凡间的发妻,现在何处?”
“这个,这个,您知天条有规定,凡是神仙下来历劫,若是劫后无恩怨亏欠的,那其中所涉凡人去向便是要一概保密的。您那发妻已和您无牵连,她原本命格也是十九岁亡故,所以神君还是不要再为难小仙。您现在的惦念不过是历劫之后一时不适,待回天庭后调养数日便不会再对凡间之事介怀了。”
“还有一事请神君原谅,那女子是无意中入了神君的傩劫,是我一时疏忽,写错了,发现时都是两日以后,遂那女子才在神君劫中停留了两年。神君宽厚,看在我为您后又纠正过来的份上,就不要上报天庭了吧。”
男子于半空处回望了一眼渐渐变冷的肉身,肃沉道一声:“走罢。”
两片云在夜空中眨眼便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