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出西贺牛洲呢,云就开始提示仙气过低了,我恳求它,怎么也要飞过那片海,怎么也不要再重来。这追月云也确实顾念和我的交情,在坚持着飞出海面之后,它才开始无情坠落。
最近鼓励自己的次数有些多,都已经驾轻就熟了。依旧是照昨天那般,准备好了下半辈子做残疾人也要坚强的信念,闭眼等待倒霉人生的降临。
一个人的好运就像坛子里的酒,一次倒一点,一次倒一点,可以喝很久。若是一次全部都倒出来了,下次就干瓤儿了,便也没的喝了。我有些分不清最近是处在一次到一点的状态,还是一次全倒出来的状态,况且倒坛子里酒的人也不是我。
等睁开眼的时候,我发觉正落在一朵硕大的莲花上,莲花飘漾在水面。我定了定神,见自己的周身被五彩仙雾缭绕,迷迷蒙蒙看不清太远,只能听见叮咚的水声和隐约凤鸟的啼鸣。
一个雍容又**的女声响起:“来。”
身下的莲花开始慢慢在水面飘动,意图要靠近什么。
那个女声又重复了一次:“来,来。”
莲花腾空而起,将我送到半空中一片巨大的石台上,又急促缩小,最后消失不见了。
我趴在石台上,脑子里的纷纷乱乱将将理顺清。这一下落,不知是落到哪位仙子的处所了,不过这周遭的仙气如此浓厚精纯,应该是位不可小觑的人物。
仙雾逐渐在石台上散开,视线开始清晰。不远处是一个衣着五彩华服,头带凤冠,保养甚是得当的中年仙子。身下是凤鸟飞天形状的宝座,座上镶嵌着五色宝石咄咄晃眼。宝座左右两侧各有一仙娥侍奉,一人手执罗扇,一人手执宫灯。
“大胆。”一声娇喝,打断了我对面前景象的审视。
我连忙低下头,收敛了手脚跪好。虽然这些年天庭一直在提倡众仙平等,下跪这种重礼不到必要场合可以省去,但是因我品阶低得很,封号就直直的告诉了所有人,我是天宫一粒青色的小灰尘。遂省不省去的也没什么必要,省去了反而会招致自傲的口舌,眼下还是跪着妥帖些。
其实天宫的仙称封号是很混乱的,完全理不出什么头绪,有的就是翻开字典摸到哪个算哪个。可偏偏在我们这些不起眼儿的人身上,编排封号的仙君就特别敬业,总是能寻到些不起眼的字来代表我们这些人的身份。
那左侧的仙子说道:“西王母娘娘岂是你能直视的。”
不受控的哆嗦了两下,我这样突然的从天而降肯定归在的惊驾之列了,而且还不知礼数的触犯天颜。两项相加,我大概能破了上斩仙台被砍头次数最多的记录。
静了片刻,雍容华贵的声音凉幽幽的启口道:“无妨,你的封号是?”
“小仙青尘。”死刑判决忽然就失效了,我怅然出了一口气。
“这仙籍上写你出身凡间勾栏,可是真的?”不知何时,我那本仙籍已经出现在了王母娘娘的面前,她正一页页的翻看着。
呃,幸运的要疯掉了。
还好昨天没有改仙籍,若是改了,今日却是被王母娘娘发现个正着,到时候流放凡间苦寒之地,或者三魂七魄不得完整,这类惩罚通通都是轻的。
忍住窃喜,我连忙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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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
我自己给出的正确解释是出生生长在勾栏,而非出身。在我还是凡人的时候,就一直都是四讲五美六热爱的好青年,除了偶尔坑小孩点东西,骗点蜜饯糖葫芦之类的,再没做过影响社会安定团结的勾当。所以把那个影响了万千家庭和睦的职业扣在我身上,着实欠考量。
一个人没法选择自己出生地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这件事让神仙们也颇感无奈,因为若是能选择的话,他们都会抢生在一个比三清六御还尊贵的位置上了。我就是没法选择,才降生在了青楼。
我青棠的名字是我娘给我取的。我娘是襄阳的舞姬,传说当年无数的豪门阔少为我娘一掷千金。后来毋庸置疑,我娘就怀了我,且也为我吃苦受累,看尽了青楼妈妈的白眼。
在此之前我的爹就一直是个迷。
而后于我三岁的时候,一位高权重的大人到青楼里找到了我娘和我,他说他就是我那迷一样的爹。他还说当年抛下怀着我的娘亲,是因为得罪了人,怕我娘受牵连。
这借口虽然感人涕零的很,但真实性很值得人怀疑,芍药娘说若是真的在乎一个人,怎么会放任她在这乱世里独自孤苦。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拿捏那样多的借口,就是因为不在乎。
娘当时也是不愿意理他的,他便一直来纠缠娘。甜言蜜语,送花写诗,珠宝首饰,恐吓威胁,只要是在凡间能取得女子欢心的方法,他都用了个淋漓尽致。
但许是他这些个方法搭配不当,我娘眼中对他的厌恶一日胜过一日。就比如,他刚写了一首世间珠宝都不及汝的诗,第二天便送了一串翡翠珠链来;上午送了一束娇滴滴的花,下午就派下人传话说:好花终有落,唯吾可寄托;头一天对我娘讲了一堆心肝蜜饯的话,转头来就以性命威胁以图和我娘重修旧好……
我娘最后被烦的不行,后来她一横心,一闭眼,就跟另一个男人浪迹天涯去了,托人把我带给了那个爹。
而我和我爹的亲缘关系也到此终结了。因为他在得知了娘的离去之后,便把刚刚四岁的我扔在了青楼门口,又消失了。
奈何我那时的世界观价值观还没有很好的形成,记忆里的东西也都不是很全面,上述的恩怨纠葛都是芍药娘后来一点一点灌输给我的。
我并无怨恨的意思,谁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不能因为一个血缘就把爹娘都捆在身边,让他们陷入困苦。
带着我再嫁,对我娘来说太残忍,她可能会因为我面对夫君的白眼,公婆的不公正对待,邻居的嘲讽等等一系列问题。而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再找,对我爹来说也不是很件好事。他也许能娶上公主做驸马,但公主们是不会喜欢莫名其妙当后娘的,所以他不得不在两个年龄不同的女子中间做出选择,终了,他选择一个人们称为妙龄的那个。
我蜷缩在勾栏门口时,命运给了我一次选择的机会,让我选择是跟一个端着碗红烧肉的男人走,还是继续留在这冷风口受冻。我当时毫无悬念的选择了红烧肉,可选择的小脚步刚要迈出,就被满眼怜爱的芍药娘抱进了这以后要养育我十三年的怡红院内。
我曾颓丧的对我的另一位娘亲牡丹娘抱怨过当日没吃到红烧肉的遗憾,说完后,在她眼中我就成了刘阿斗的形象,她一直不停的“啧啧”。我被她“啧啧”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问她有何不妥,她剔着牙,吐了一口道:“一碗红烧肉就能把你拐骗走,你也太没出息了,你知道他会把你拐到哪?九成九是把你卖到青楼。”说完她就潇洒利落的放下二郎腿,悠哉而去。
可我已然身在青楼中了。
从一间青楼,到了另一间青楼,我才四岁!这应该是被后人记入春宫杂史的一笔!
当年芍药娘见了在寒风里冻得发抖的我,可怜的不行。抡起扫帚轰走了我心心念念的红烧肉男,给了我一碗连一丝丝油花都没有的清汤面,让我以后跟着她一起生活。虽然当时心里老大的不愿意,可又害怕追出去了也找不到红烧肉男,便咽着吐沫的接受了清汤面。
在面汤,喝剩一半的花酒,院后被胭脂糊住的小河这些物事的陪伴下,我茁壮成长到了羽化成仙之前……
每一个飞升成仙的凡人都要做一份笔录,填写在凡间的种种经历。我两手空空立在笔录小官的书桌前,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直接倒豆似得扔给出一堆问题:姓名、性别、年龄、家庭住址、工作经验。我当时的回答是:青棠,女,十七,襄阳城西烟花路三号,怡红院。
看谁预料到这无比坦诚平顺的答案竟然成了成仙之后不能翻越的大坑,我那时的意思是,我没有从事过任何工作,所以没有工作经验,怡红院是我的家庭住址。
可后来我拜托慕容给我看仙籍的时候才知道,那小官理解成了:我的工作经验该就是怡红院,至于说没有工作经验,是因为在怡红院工作的经验是不好启齿也好着笔的。
仙籍上无比奔放的就暴露了司文小官邪恶的想法,上面赫然写着:青尘仙子,凡名青棠,年十七,凡间从事酒色行业,家住襄阳西烟花路三号,怡红院......
仙籍没有给看的人留下一丁点儿疑点,只要看了就会明了,我是出身烟花柳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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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母娘娘的声音飘渺:“你抬起头来。”
我怯怯的垂目抬头,此般感觉怎么如此像芍药娘在挑下一个进入酒色行业的从业者呢?
打量的目光停在我脸上,顿了一会儿之后,王母娘娘的声音再次响起:“凡间就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更何况结了仙缘,飞升成仙之后,就更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了。只要能为天庭出力,都有位及殿前的机会。青尘仙子,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
对于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我依然诚恳的称是。道理说得那样多,一归置到实际的俸禄问题上,道理怎么就都怯生生的不敢抬头了。
王母娘娘继续说:“青尘仙子,你已飞升八百年了,可否有什么感悟?”
女人们都喜欢听一些赞扬美好的话,且不管这女人是谁。凡间的女子都爱听别人夸其貌美如何如何,但面前这位是王母娘娘,依照她的思想高度,天庭的美好远比她个人的美貌要重要的多。遂,赞扬一番天庭远比赞扬她个人要窝心的多。我要做个不落俗套的仙子,传统枯燥的答案必不能衬托我不俗的气质,我的答案要带给她:原来是这样的,我从前都没发现,类似这般突如其来的明了之感。而天庭物价虚高不下,八卦横飞,众位神仙都不靠谱这类好像只对我一人至关重要的问题,断不是在如此庄重的场合来向王母娘娘反应的。
组织了一下语言,恭谨诚恳的向王母娘娘表达了对天宫的依赖眷恋热爱之情。
我大概从以下几方面切入:天庭近几百年绿化做得好,俯视图的绿地面积比我刚入天宫时足足增加了四成;天庭这几百年和谐安定的很,都没有发生妖魔斗殴斗到南天门的事件;天庭人人都学富五车,多才多艺,在和西天佛门的赛诗会上,连续多届前三甲都出自天宫。当然,没来得急举例的还有很多很多,这么些个多叠加在一起,我实在难以一次总结完,以此足矣说明天庭是个美丽富饶,丰富多彩,自给自足,安定团结,物尽其用的地方……
最后我还总结了一下自身的不足,并起誓发愿的保证一定追上天庭进步的步伐,绝不拖天庭的后腿。停顿片刻,我忍不住吭哧道:“只是,只是……”
我想说,只是在我努力追上天庭大步伐的同时,又看在我今天这么临时又卖力的做了一篇《近年天庭同比发展分析总结报告》的份上,能不能先把我的俸禄给涨了。
可越吭哧越没底气,我那“原来是这样,我从前都没发现“的突如其来明了之感,若是通过向王母娘娘诉求我俸禄太低来达成,那明了之后,她搞不好会派人调查一番我的近年的资金走向,那她搞不好就会发现我有一次买菜没给钱的情况,那搞不好我就要被罚款,再搞不好我的俸禄就会不升反降,往下真是不敢想象。
王母娘娘疑问道:“只是什么?”
我措好了半天的词,道:“只是,小仙一向无远大抱负,所以天庭的特别进步奖之类,就免了吧。”
王母娘娘甚是满意的嗯了一声,道:“没想到青尘仙子有此心性,实数难得。这八百年天庭一直在关注仙子的动向,仙子皆是淡泊志远,不与地位纷争为伍。仙子此般品格,甚得本宫欢心。”
我谦虚的气质适时突显出来了:“娘娘过誉了,能在天宫中修行八百年,是青尘的福分。”
北祁山从没有过考察的仙君到访,从明处关注我动向一说根本不可能。那便只能在暗中偷偷关注我那八百年如一日的生活了,委派来担此任务的仙君一定枯燥的要死吧,真是不容易。
王母娘娘轻轻一笑:“青尘仙子,本宫着实觉得你前途不可限量。”
我抖了抖,种菜的取得的不可限量的前途是?获得天庭农业部颁发的农业科技成果奖?
王母娘娘这话说的玄之又玄,可又参悟不透。直觉告诉我,每一个惊天大事要发生之前,都会有一段朦胧的对话,就如今天这样。可又不好明着问王母娘娘自己怎么样才能获得农业科技成果奖,只得更加谦虚道:“只要天庭有小仙效力之处,小仙一定义不容辞,官阶地位皆是虚无,小仙并无心念据之。”
我垂着头一直没敢抬,只觉得头顶有一只鸟类在盘旋,鸟在头顶盘旋数周之后,飞向了我身前王母娘娘的方向。鸟好像落在了哪处,叽叽喳喳的叫了声。鸟鸣停止后,一位宫娥的声音响起:“娘娘,征讨灵竭魔窟的大军已经出发了。”
话毕,王母娘娘对我说道:“青尘仙子,时候不早了,你退下吧。”
连忙大赦般的叩恩告退。在王母娘娘面前,我真是气也不敢喘。还好我是个神仙,要是凡人的话,憋这么久早就去跟阎王爷那点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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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掉在了王母娘娘的瑶池边上。这下出来了才看清楚这瑶池的全貌。数了数,是九只金色凤鸟盘旋在瑶池天顶;地上铺满五色细沙,细沙折射的霞光似真似幻;半空漂浮诸多石台和水池,石台上雾气缭绕,水池上点点荷花露出娇颜。这等景致才真是仙境啊。
虽是这瑶池极美,我也未敢多做停留。走出了一段距离才唤出了追月云,将自己那微弱的仙气灌输到云中,便坐在云上等待它自己消化掉仙气,再度苏醒。
这一番折腾之后,我终于回到家了。
都是子时了,迎接我进门的就是那两棵外形萧索凄凉,枯枝满头的枫树。
英哥已经睡下了,我进来又吵醒了它。它很是不满的白了我一眼,便开始咯咯不停的抱怨起来。说什么我今天一出门就有一大票人来寻我。先是一个长得很俊很俊的男人,然后是黎傲真君,接着是慕容仙友和枢文绰星君,再然后是嫦娥仙子,最最后是一个小仙童。
今天这种情况还真是八百年里头一遭,往常我这十年八年来一个人的频率是正常的。那第一个很俊很俊的男人问英哥,我去干什么去了,英哥告诉他,我去镇元大仙那私会情郎去了。后来黎傲真君来了,问英哥我现在干什么去了,英哥告诉他,我去会一个很俊很俊的男人去了。接着慕容仙友和枢文绰来了,问英哥,我今天干什么去了,英哥告诉他们,我去会黎傲真君了。再然后嫦娥仙子来了,问英哥玉兔干什么去了,英哥告诉她,我和玉兔去会凤华清君和枢文绰星君了。最最后那个小仙童来了,问英哥我什么时候回来,英哥告诉他,我可能是在一起会镇元大仙、很俊很俊的男人、黎傲真君、凤华仙君和枢文绰星君、嫦娥仙子,可能不会来了。
听完英哥说的这些,我长叹了一口气,如此健壮的流言蜚语,根本不是我能反抗的过的。英哥,是玉帝委派你下来的么,为了报复我上奏关于取缔肉龙屠宰场,宣扬兴建肉猪屠宰场的事。所以才要把我的生活变得忐忑些,好没时间再插脚屠宰场的事?
明天要怎么跟这一票人解释啊?
英哥还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对我继续咯咯:“怎么样,你出门会情郎的事,我帮你说的很圆满吧。”
我气愤的蒙起被子翻过脸去,任凭英哥在那自吹自擂。英哥叫我,我也不理它。英哥还叫我,我依然沉默。
英哥它不顾及我感受和名声,就胡乱造谣的行为让我着实忿恨,可细细揣摩一遭,觉得英哥的话还是有几分真实的。除去英哥叫得上名字,并且熟识的那几人之外,一个很俊很俊的男子是谁呢?最后来的小童又是谁指派来的?
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感觉升腾而起,又联想到昨夜那荒唐的仙籍阁。英哥所说的很俊很俊的男人若是昨夜的那个,可怎么办才好。还好我今天出门了,没有坐以待毙,若是在英哥面前再上演一次昨天的画面,该给英哥这孩子留下多重的心灵创伤啊。
祸起仙籍阁,明天说什么也要去仙籍阁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