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北祁山恢复了以往的静,一个来找我的都没有。
除了我与英哥再次语言不合,它离家出走,我心里那只手脚不安分的小猴长成了大猴,挠的时候下手更重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我答应给奕陆神君打个璎珞,可心里的这只猴子闹得的我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活计。只要稍稍静心想要给奕陆神君打璎珞,只刚把丝团儿拿出来,还没开始打,心就马上抓挠的难耐。养生指南里也没写我这种症状应该怎么治疗,真感觉束手无策。
本来想着去看郎中的,只是后来数了数荷包里的银子和银票,当即就觉得这病自己能挺过去。而且这病全然没有花掉银子时钻心疼来的的凶狠,也不至于瞬间夺走了我的健康。
我为着不时时刻刻觉察出这病在蔓延,就一直在找事做。菜地里的草被我锄的祖孙十八代都不剩了。再想去种花的时候才想起,上次为了防止英哥嘴馋把花种当零食吃掉,我把花种藏了起来。可奈何找遍了所有看起来能藏东西的地方,翻遍了英哥近期的所有排泄物,都没找到花种的踪迹。英哥没偷吃,那花种又能去哪呢?
种花无望,又急于找事情做的我便拖着锄头,前去半山腰把杂草的第十九代们锄掉。
让人欣喜的是,我很看好的西瓜们长势良好。而且最近也没发生菜园斗殴事件,西瓜们没有意外伤亡的情况出现,不久它们就能换成大笔的银子了。
午后的热气退了些,却依然在夺走体内的水分。在这种急需一个西瓜解暑的时刻,我都没舍得摘一个小西瓜。
倚着锄头叹了口气,天宫还有比我节俭的仙子么?答案是否定的吧。可为什么我拥有这般的良好品质,却不被别人发现并树为典型加以表彰宣传,真是不公平。果然上天的不公平体现在生活的各个角落。上天也一定是因为人人都道它不公平,时间一长它也就懒得纠正了。
又叹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叹的完整,我就收回了气息。因为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我就扫到山脚下来了一人。一身的白袍子。
手搭凉棚,来人面容在眼前一点一点清楚了,我这心就开始毫无征兆的狂跳起来。
“这么热怎么还在外面?”不知何时奕陆神君已经到了我面前。
刚才我那魔怔的呆样一定被他看了去,我在脸侧扇着手,干干笑道:“没有啊,还好啊。”
他抻开了素面的扇子,给我扇着:“这几日我有些忙,也没来看你。”
我以为是那天早上我身体醒了,脑子没醒,胡乱冤枉他,他会生气,就再也不来北祁山了。
不气是不气了,但他这莫名的说了句这般亲密的话,还真让我忍不住吸了口凉气,我转移了话题:“是百里昆的事?”
奕陆神君顿了一下才的点点头,又问道:“仙子怎么知道的?”
我偏头看他:“黎傲大前日请吃饭,他说的。”
猛地想起这样不妥,赶紧解释:“他这应该不算泄露机密吧,他只对我和鹿仪说了个大概。”
奕陆神君拉着我的袖子,把我拉到树荫下,又放开了:“他请仙子吃的什么?”
“龙宴。”我答。今日他竟然不像往常一样有机会就拉我的手,着实很反常。
他语气不明的问道:“仙子这两日都做什么了?”
我揪着衣角咕哝:“答应神君的璎珞还没打完呢,我这两日一直在忙别的。”
“这两日在忙什么?”奕陆神君暗暗的示意让我说个明白,他要听个详细。
不想跟他说我莫名其妙的患了心脏病,这两日正务农兼带着体育锻炼,和病魔抗争呢。因为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捧心效颦,娇弱又矫情的人。
我道:“没忙什么,就是大前天去了黎傲真君处。”
而后我们都双双沉默了。
看了看地里的油绿的西瓜,我想吃西瓜总要比喝凉茶好吧,就从树荫下走了出去,去摘西瓜。
“这么热,你还要做什么去?”手被奕陆神君一把拉住。
无意的看了看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又指了指西瓜:“摘一个回去吃。”
他放开手道:“你在这,我去。”
这么热的天,奕陆神君的手还是凉凉的,感觉不错,其实他刚刚要是不放开,让我抓着降降温也是不介意的。
等我意犹未尽的把回味结束时,奕陆神君已经走到了西瓜地边站定。他应该是从没和这种藤蔓状农作物打过交道,才会一脸的茫然。
看他茫然的样子也挺好玩的,我打算再欣赏一会儿,所以就没告诉他,最简单的摘西瓜的方法就是,把和瓜藤连接的蔓掐断就可以了。
他在地头踟蹰了半天,又思索了半天,最后还抉择了半天,然后又俯身去和西瓜们交流了起来。我心里暗道,我种的这个品种的西瓜都是性格温和的,摘了谁回去吃也都不会有反抗,是以完全没必要对它们进行死前安抚工作。
不知发生了什么,下一刻,地里的一个西瓜就忽然脱离了大地,飞了起来,并且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天边。
奕陆神君以扇子遮阳,盯着西瓜消失的地方好久才转头抱歉的看我。我心里虽然苦闷,却还是回给他一个宽容的微笑。
他又继续盯着西瓜研究了起来。我想有了之前的失败经验,他这次也该成功了吧?
万万没料到,下一刻,地里的西瓜就开始一个挨一个的炸开了,场面异常壮观,比烟花还绚烂。
我惊慌失措,迅疾的奔到离我最近的一个西瓜处,紧紧抱住了它。
待这场突如其来的横祸结束,也只有我怀里的这个西瓜幸免于难,其他西瓜全部魂飞魄散,尸骨不全。
衣衫纤尘未染的奕陆神君很遗憾的看着我,又抬手去掉了我头上不和谐的西瓜皮。
我哀莫大于西瓜皆死。可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人家是神君,那双手是指点千军万马,撩墨摊书的,怎么可以用来做摘西瓜这种粗活。起了让他替我做活儿的邪念,我活该付出这满园的西瓜当代价。
只是这代价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在一瞬间失去全部西瓜的情况下,怀里这个仅剩的西瓜显得多么难得,多么珍贵,多么独特。
我敛去同西瓜般要爆炸的情绪,将西瓜小心翼翼摘下,谨慎的的拿麻绳拢了拢。奕陆神君要替我拎着,被我严词拒绝了,这个唯一的西瓜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死在我们肚子里,万万不能再葬送在奕陆神君的仙手里了。
废了半天力气才管理好悲伤的心绪,我又抽神去看奕陆神君。只见他把锄头闲闲的扛在了肩上。
霎时我心里那欢快的猴子又冒了出来,还狠狠抓挠了两把。我之前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把扛锄头这般粗活做的这般洒脱俊逸的,而他肩头那把锄头好像也不是锄头,是天地间至上的法具。
---------
小路两侧长满了野花野草,只留一人行走的余地,我跟在他后面。他长长的袖摆轻轻抚过花草,惹起了些许躲在花丛中的蜂蝶;暮色染红了天郭的半边,云彩被打翻的五色水粉染了个凌乱。
心又开始跳个不停,我冒出了个念头,如果他在这时还拉着我的手,那就更完美了。
熟悉的眩晕再次而来,我抱住天旋地转的头,蹲在了地上。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我见你这样都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倚在他怀里,他急道。
我摇头:“没事了,不是生病。”
他抱起我:“我带你去太上老君那。”
我连忙挣扎推开他,又蹲在地上缓了缓:“一会儿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
果然一会儿就好了,我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突然来的头晕。可下一眼,我就想哭出来,因为最后的那个西瓜,也已经摔个粉身碎骨在路旁了。
“到底哪难受,你跟我说,哪也不去,回去歇息可好?”他不再触碰我,脸阴着。
我又埋头在腿上:“没事,就是今天一下子失去的东西太多了,你得让我缓缓。”
最近这事太纷乱了,实在想不出一件纯粹值得高兴的事,就连那最最欣喜的俸禄也是废了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所以我缓了好久才平复。
回去这一路我们都没说话,其实我们没因为任何事发生不快,可就是找不到什么说话的由头,奕陆神君给我的感觉好像也在因为什么事,生着不大不小的闷气。
我揣摩了一遭,大抵就是没把头晕这事的原因告诉他,可他至于这样疏离我么?
我忽然想到了那个叫盈安的宫娥和那六七个种桃树的仙子。
莫不是他和她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什么质的变化,比如死灰复燃,情根深种什么的。他又觉得我这北祁山太无聊了,所以就做出了跟我无话可说的样子,以便真的跟我无话可说的时候,好有个由头赶快溜走去找她们?
越想这心里越堵的厉害,可我不能做那个坏人姻缘的恶人不是,成人之美的优秀传统还是该发扬的。我捋了捋胸口的郁气,对坐在飒飒红叶下的奕陆神君道:“神君要是想去找别人,就不用在这陪我了。”
他问道:“哦?我要去找何人?”
我撇了一下嘴:“盈安或者那六七个仙子啊。”
思量只一刻,他又问我道:“六七个仙子是从哪讲的?”
我重重撇嘴:“她们就是和我一样,跟神君种桃树的那六七个仙子啊。”
他忽然面色放晴,挑起嘴角:“那从前的桃树都是我自己种的,从来没有什么六七个仙子。盈安是玉石所炼而成,无心无情,只在帮忙打理昇筠宫,我们只是主仆。”
他笑意未减,起身边走边说,已经到了我面前。我捂着心后退,急道:“神君别再靠前了,我这莫名的心慌的毛病又犯了,您越靠近我慌的越严重。”
他不以为然,笑的越发甚了,把我逼到了墙角:“我走了,你万一心慌的更厉害可怎么好?”
避开他闪彩的眼睛,想了想他的话,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有多少突发急病而死的人都是因为在发病时周围没有其他人,所以待别人发现并送去就医时,早都为时过晚,回天乏术了。他在留在这里以防我病发不测,还是可行的。
我推了推他,毕竟预防心脏病突发也不需要时刻贴的这么紧。
他却分毫不动,此刻情况很异常,我为着推开他的动作做得合理些,也为着让他能在我推他的时候动一动,就胡乱扯了理由:“神君,您先起开一下,花种丢了现在还没找到呢,我得再去找找。”
他不言语,我径自干巴巴的解释着:“我整整都找了两天,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我急着要用呢。”
他纹丝未动:“这两天只做这个了?”
我点点头。
他又问我道:“什么样的花种?”
我不去看他,低头看着绣花的鞋面:“我还没细看呢,就找不见了。本来答应黎傲,这花种出来要给他送去的……”
“那些别找了,我明天给你送来。”他打断我。
我摇头:“不要。”
拒绝是因为他要是再送我一份,万一黎傲那份找到了,就意味着我要种两份,才没辜负他们的心意。而我说找花种只是个借口,让他不要贴我这么近。然目的没达到,反而还给我找了新的活儿,这个结果真是不太好。
“为什么?”他语气有些低沉。
我想了想道:“黎傲送的花种不是钱买来的,神君您殿里根本没种花,所以您要送来的花种一定是花钱才来的。您的俸禄还要供那么大宫殿的开销,搞不好日后还要养孩子夫人什么的,还是不要在这种事上浪费钱财了。”
他慢悠悠道:“我未娶亲,更别提孩子了。还有什么问题,我一并告诉你。”
我追忆了凡间种种见闻,对辩道:“有孩子这种事不一定非要和娶亲联系在一起,私生子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的。”
他用手搭在我额上,稍稍用力就迫使我抬起了头:“你这一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与他的目光已是避无可避了,我眼中映现着他眉头蹙起,嘴唇薄抿的样子。
好俊美的一张脸,无论什么表情,都一般撩拨人心。身上像化成水一般,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一丝恍惚觉得只有靠在他身上才能缓解些。
此情此景,我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可马上就自己推翻了。而后又想到一个说辞,就觉得这个想法可以一试。
踮起脚尖,我慢慢的向他贴近。
他没有向后躲,眉头的皱渐渐展开了,嘴唇不再紧闭着,轻轻的弯了起来。我实在害羞不敢看他,就微微闭上了眼……
-------------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只差一毫距离,一个声音就厚着脸皮插了进来,打断了我。
我睁开眼睛,去找这扰人美事的坏蛋。只见兔叔正坐在树丫上,一只手手指根本没并拢就遮在眼睛上,指缝里清晰可见他不安分的眼睛,他嘴里还一直在嘟囔着“我看不见”。
脸皮今日是不用要了,尴尬,羞愤,失望一干情绪一齐涌了上来,除了逃走,我再无其他方法把没有脸皮的今日过完了。
我这次使劲的推了一把奕陆神君,把他推得一个踉跄,我自己就跑进了屋里。
刚刚我怎么就生出了要亲他一下的邪念,随后自己明明都想到了贸然亲他会惹他不高兴,我这种行为属于轻薄他。可怎么又鬼使神差的想到若是把玉佩还他,那他从前亲了我,我这次亲他算是向他讨回来这种说辞的?然后还无比坚定的觉得这个说辞实在是好的不行,他断不会有异议。
他是没有异议,我却没有把这个计划设计的足够完备,为什么没料到半路有个比程咬金还可恨的兔叔会出现。此刻他们二人不知在攀谈着什么,我丢在外面的脸皮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拾回来了。
听脚步只是一个人进来了,这人停在竹榻边顿了顿:“玉兔找你有事商量。”
我摇头,后来想起自己蒙在被子里。然后才又想到摇头他也看不见,就吭哧道:“我不出去。”
他轻轻笑了一声,好像坐在了竹榻边上。我伸出胳膊胡乱推他,被他一把捉住,微微用力,我就从被子里被他捞了出来。
我不及挣脱,被固定在了他胸前,他轻和道:“这事很重要。”
很疑惑兔叔是有什么事必须需要我的,还是重要的事。若是再让我做免费交通工具驾驶员,那就算了。若是他的驾驶员不限性别的话,就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奕陆神君忽然一改今日的规矩形象,一直抱着我,直到院子里了,他还不放开。我红着脸看着兔叔,兔叔也在笑眯眯的打量着我们,轻咳了一声说道:“青尘,犹兽跑丢了。”
“啊?什么?”我大惊,要不是奕陆神君抱得紧,我都能跌倒地上。
兔叔点头,我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兔叔道:“昨天晚上。”
果然这比宠物还宠物的动物都是个麻烦。我看了看已经沉了一半的日头:“这马上天就黑了,到了晚上谁都抓不住它,它万一作乱可怎么办?”
兔叔安慰我:“应该不会,昨天晚上到今日都没传出说天庭哪里受灾了。可就怕它现在跑出了天庭。”
我赶紧从奕陆神君的怀里跳下来:“要不咱们分头找吧,兔叔你接着在天庭找,我去凡间四洲和西天处看看。但愿它没做什么不可收拾的事。”
手被奕陆神君握住了:“我跟你一起去。”
我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虽然很焦急,没心思留意周遭的人和景,可我还是注意到南天门的笔录小官换了个人,而且这个比上一个还要毕恭毕敬。
奕陆神君问我:“仙子和犹兽有什么渊源吗?”
我点头:“兔叔的犹兽原来就是我这北祁山上的,它孵出来的时候就我在旁边。”
当时还以为捡到宝贝了呢。那时候没养英哥,在没有禽类的技术支持情况下,孵蛋可真是个难为的事。我用绒毯裹着那颗蛋过了十多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又把那颗蛋放在热水里煮了十多天,还是没动静。最后我又把那颗蛋埋在土里过了四十多天,它才终于孵出东西来了。埋在土里四十多天是因为,我以为蛋里面的东西让我不小心给煮死了,才做了个坟包儿给埋上的。没想到竟然在那么恶劣的外界条件下,它还没死,真是要感叹造物者的神奇。
但是当我看见蛋里孵出的东西后,又开始哀伤造物者的糊涂,这明显是哺乳类动物特征的东西,怎能通过卵来繁殖?一身青绿色的长毛,四肢是爪子肉垫,头上两个角山羊角,牙齿和人的差不多。整体看来怪异的很,像是随意拼凑失败的东西。
从前觉得怪异的特征,如今倒是好的很。这个样子,放在哪都能一眼就发现它。
奕陆神君却摇着头:“现在凡间四洲都已经到了深秋,犹兽畏寒,若是跑到了凡间大抵会找个地方避寒。西天处倒是不怕。只是这两日普贤菩萨在开诵经会,一众弟子都参会去了,它就是胡乱把哪里吃了也不是一时就能发现。”
我急的直挠头:“那该怎么办?”
奕陆神君攥紧了我的手,脚下的云加快了速度:“我们尽早去凡间各处看看。在西天处,它就是惹了事也不会当即伤了性命。”
此话很有道理。
依照犹兽的性格,它若是来到凡间,定是会选择个繁华富饶的地方。所以我们先在东地各处开始寻找。可会稽,洛阳,长安,江夏,汴州这些够规模的城我们都去一一看过,皆是一派祥和,并无异常。奕陆神君分析,犹兽可能在故意躲追捕的人,所以就去了那些不太起眼的小国。
我们又去了乌鸡国,车迟国,朱紫国,皆是没发现犹兽的踪迹。
也不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奕陆神君在朱紫国的时候收服了一只吸孩童脑髓的蜈蚣精。当时我以为能免费看到一场战争片,就蹲在一旁的石头上,拿出奕陆神君给买的酥皮做出个合格观众的样子。谁知第一个酥皮还没放到嘴里,战斗就结束了。
走过去就见那蜈蚣趴在地上,不住的求饶,痛改前非。我想向奕陆神君把它讨了回去给英哥玩,他却说这蜈蚣有毒,等回去给我送个没毒的。
我们都快放弃在凡间寻找了,最后还是决定去最后一站比丘国看看,若是这里也没有,那就转站去西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