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我最近头脑太灵活还是他们根本没对我失踪的事上心。我每每确定下一旅行地点时,都会仔细揣摩一番镇元大仙的心理活动,而后避开他所想的。也或许是他们压根儿没想找我,反正我已是出来了半个月,从未见有鬼头鬼脑跟踪我或是爬在墙角巷子口盯梢的情况。
除了这稍稍的郁闷,其余都尚可。吃喝随意,游玩路线也随意,山阁古刹,林涧栈道,迤逦花海,奔涌大河,我都略略游赏了遍。万家灯火,菱歌唱晚,铜锣鼎沸,丝竹嚣嚣,我都稍稍停了停脚步。
但是太随意了也不太好,本来见今日这朗晴的天儿,我觉得随意去游游湖,到湖中的船舫酒家上吃吃刚捕的鱼,喝喝清酒,别有一番滋味。于是乎,我随意起来就忘乎所以了,从客栈出来前也就忘了卜算一卦今日的晴雨走向。
刚出了城门,就有雨点儿噼啪落下。雨来的太快,是个急脾气的龙王。
我疑心龙王身后还跟着雷公电母,于是就放弃了到树下避避的念头,四下打量着是否有避雷装置的建筑物。
不做迟疑,见了一半新不旧的庙阁就奔了进去。
在我之前进来避雨的是一老妪带着一小孙子。我向他们点点头,问个好。二人也冲我友善的笑笑。
刚刚进来时太急躁,也忘记看一眼匾额,这便不知庙里供奉的是哪位仙君。不过看他这装扮还真有几分眼熟。再看脸嘛,就断不敢相认了。
凡间的庙阁还真是个好地方,无数私奔男女后的度过第一夜的首选场所就是庙阁。话说上一世我和云陆私奔时好像也是。
我不该提他。
天上的神仙们样貌都很出众,可凡人偏偏把他们的雕塑塑的骇人骇鬼。除了辟邪这一公认说法外,我私以为还有一原因,那便是为了稳定前来祭拜者的家庭团结和睦。
万一这塑像的师傅照原样把各各神仙们塑了出来,前来祭拜的无数少男少女们很容易就对这天上才有的容貌动了心。于是在祭拜结束回家后,便对家里的另一半儿越看越不称心。家庭不睦是轻的,重者第三者插足,婚姻破裂,因爱生恨而后生同枕死同穴这等事,通通都有可能。本意是保护作用的雕塑,反倒成了破坏作用,这着实会影响天庭的威信。况且,天庭威信和神仙的脸们比起来,还是前者重要些。
那祖孙二人已是开始闲谈起来,我顺着他们闲谈所指,看着高耸在庙中的金身塑像,听老妪庄严道:“那是奕陆神君。”
我不知所措。
从别人口中听闻他的名字,头上顿时生了一阵眩晕。直直错觉着,面前那金塑就是他。心上不停的乱蹦,紧张的不得了,捋了两把头发,低眼看了看雨水打湿的裙子,没太明显的泥点儿,才稍安了心。哪怕那金塑再不像他,我都觉得他就在眼前。
慌张慢慢的才恢复了平静,我连连摇头不止,这般在意,有什么用呢。
果真是我修行不够,在凡间的这些年,我日日都在练习如何忘记他。天上一天,凡间一年,我用来忘记他的时间要比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多的多,却毫无成效。反倒是今日更压不住对他的念想了。想回天庭看他一眼的冲动不断在身上翻腾,险些我就让这念头驱使了,不管不顾便要招云而去。
老妪见我面色不好,就问我可有不适,我摇头示意不必在意我,她又转头和小孙子讲了起来。让她的一扰,我这才勉强压下心底的冲动。
她指着满墙的画,一一为小童解说这云陆从前的功绩如何如何,就连我曾搀和一脚的灵竭魔窟,她也讲的娓娓动听。
我低着头,慢慢听着,虽从未见过云陆驰骋疆场的模样,却觉着自己好似同站在他身旁,看他沙场点兵,谋略捭阖,挥斥方遒。幻想着他偶时会侧首对我一笑。
只听小童脆生生问道:“奶奶,这张画好漂亮,都是荷花,讲的是什么故事?”
老妪慈祥和蔼道:“那是奕陆神君和青尘仙子扁舟折莲的故事。第一时间更新”
旧往如烟,在心中飘渺而起。我不禁苦笑,和他最后在一起的人不是我,把我再加到他的传奇中不是给的英名他添了累赘吗?
混沌的眼前忽而生了无边无际的菡萏,好像又回到了那日他带我游玉汀湖的情景。
那几日没有英哥的烦扰,我总是睡到很晚才起。云陆也不催促我,来了就坐在树下等我。
我每每都告诫自己,不能让云陆知道我喜欢赖床,可一睡起来就没了时辰。开门只见他淡淡笑着对我,我窘迫的低着头。而后他过来拉着我,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神往的听他说,那是他所知天宫最美的地方。
云海之上的玉汀湖,雾霭腾腾下的湖水虽是至清,却每隔十里便有颜色不同。漫天蔽日的荷花,如玉如胭,朵朵俏美。五色池水从天顶穿云破雾飞泻流下,一瞬便是天涯近到咫尺。荷叶或如孔羽,狭长懒懒舒卷;或如翠盘,拖着珍珠般的水露,点点圈圈。迎风招招摇摇。水下白石皓皓粼粼,洁光无仞,天成的温婉灵动。一片玉汀湖,难让人移目。
云陆随手化了一叶小舟,对我邀手道:“从前未曾与你做过风雅的事,而今我们有大把的年月儿,只要你说好,我便带你一一去做。第一时间更新”
小舟徐徐割开水面,竞秀的荷蕾盈身让路,清凝花香幽幽绵绵,忽而亲近,忽而飘远。拨开仙雾,我挑来一只翠茎,挟着荷花,遮住粉红的脸。云陆手执长竹蒿,立身在舟头,撑掌的小舟搅起层层云波雾浪。
只听他又说一句:“棠儿,你嫁我可好?”
荷茎一霎折断。
我羞怯的不能自已。可为着不让他看出失常,我假作镇定的抖手把荷花放到膝头摆弄着。
他刚刚还问我,为何不唤他云陆了。那时我魂魄与他随风扬意的头发,沁笑的嘴角,缠绕在了一处,解了万千个结儿。我只会做的便是低低摇头。
他笑的散散:“云陆是个会撑舟的人,而奕陆不会。棠儿,你若想回岸上,还是要把云陆唤到这儿来的。”
他不逼迫我当即应他,嫁他。我执拗了良久,悄悄声儿的道了句:“云陆。”
抬眼见他已在面前。
这一吻,宸冥失色,光年长亘,我们只记得世上有彼此,再无其他。
可从前的预言又一次浮现,一丝不差。我头脑昏昏没了力气,人都搭在了云陆身上。他把我裹的紧紧的,一毫厘的缝隙都挤不出。
耳边突然听见一串警示的咳,辨认后认出这干哑的声音好像来自天机子。一下我就慌了心神,向后躲了躲云陆。他却不依不饶,袭身上来。我们已是忘记了自己还在舟中,一捉一藏没两下,刹那的侧翻,我们就一同落了水。
好在玉汀湖的水薄浅澄澈,浮出水面我嗔他一眼,他视线腻在我处,风轻云淡的笑了笑。
我曾悔恨过自己,为何那时不答应云陆嫁给他。一个迟疑,随后便是天翻地覆的结果。
多少年都没哭过,云陆当时说要与我恩断义绝,我都未哭,可今时却已经泪流如洗。
抻出帕子擦了两把脸,只听那小童清脆的问道:“奶奶,那奕陆神君最后与青尘仙子在一起了么?”
老妪道:“没有。”
这般结果已是让我心知的大彻大悟。结局是他与蔓阳在天宫过着恩爱百年的日子,我只是一个不曾驻足的女子。外面的雨沥沥淋淋,往后的故事,我觉得自己不该再听了。
小童好奇的问道:“为何呢?他们为何没在一起?”
老妪声音悠远道:“你看那幅图,那是奕陆神君当年在凡间蛮荒之地大战金妖圣尊百里昆的场景……”
我手伸出门外,试了试很是生疏的避水诀,勉强还能用,手未被打湿。迈出门的一刹那,偶听老妪讲道:“奕陆神君重伤,而后不久便身魂具散……”
一个踉跄,我疑心自己刚刚耳朵出了毛病。他不是一直在天宫好好的么?如此,凡间的谣言也不差于天庭啊。
老妪不知何时到了我身侧,出手扶了我一把:“姑娘,你可是身子不爽利,怎地面色这么差?”
我摇摇头,脱口就问道:“您刚刚说奕陆神君的事,是从哪听来的?”
老妪为难道:“这不过是我哄孙子的话儿,东拼西凑从别人处听的。”
我面色一缓,她接着道:“不过这些故事几乎就是尽人皆知,虽是内里有些胡编乱造的走了样儿,可要紧的事还是差不离。”
我哆嗦着抓她手慌张问道:“他,真的是那般结果?”
老妪疑心着对我点头。
我不相信,我要回去看他一眼,哪怕是他冷着的一张脸也无妨。我要对自己证明,他还好好的活在天庭。
凡人面前不能显仙身,不能使用仙法,这些通通都被我抛了个干净。我捏诀招来了追月云,一跃冲天。回望一眼,老妪和小童皆是目瞪口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