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旗割破手指,随意挤出一滴血,借着气劲送到了器灵面前。
“订,”他言简意赅道,“我帮你救阿玉。”
器灵激动地接下那滴血,口中默念法咒,将血融入自己体内。
桑梓虽被云旗下了阵法睡得极沉,却还是被两人浓郁的鬼气扰了扰,眉心微微皱起,意识不清地小声呢喃了几句。
云旗满心怜爱地将她连人带被抱紧,突然凑近让自己周身的鬼气染在她衣物上,看着本来皎如明月的人沾满了自己阴暗的气息,他心里便有些说不出的得意和欢喜。
若是能将这人从高处拉下来,同自己一起堕入地狱,会不会更好……
他的眸色越来越暗,瞳孔墨沉沉紧盯住桑梓,眼梢的血色疤痕流露出几丝危险。
器灵订完鬼契,抬眼见了他的神色,好心打断道:“楚少爷,您这百年靠吸食恶鬼魂魄为生,身上煞气太重,青云观修习的功法至阳至纯,还是不要让长风散人吸入太多的好。”
“啧,麻烦。”云旗不耐地皱了皱眉,赌气似的将人又往怀里带紧,低声道:“要不是我现在还不够强,早把她变成我的人了,还救济什么众生,乖乖入了魔同我锁在一处多好。”
器灵看着他,问道:“楚宅覆灭时,您才五六岁罢,虽受万千恶鬼滋养,按理您也不能离开楚宅百里才是,莫非……”
“我与你们不同,我还有半体是由楚宅怨气凝结而成,修道之人的蕴阳鲜血对你们来说是催命符,于我而言却是增长修为的灵丹妙药。”云旗挑了挑眉,森然道:“当时拿了点道长的血脱离楚宅,等我到了青云观摆个杀阵,就把那些臭道士们通通血祭,一个也跑不了。”
器灵闻言心惊,不愿他走自己的老路,便提点道:“这对您而言是好事,可对长风散人来说却是灭门之灾,您就不怕到时候与她刀剑相向?”
“怎会?”云旗根本没有考虑过此事,他虽在南镇待了百年,却因死前年纪太小,总带着些不通世事的孩童心性,丝毫不在意道:“待我功力大成,就把她引入魔道关起来养着,那时她逃都逃不了,哪还有本事同我置气?”
“可……”器灵还想劝说,却被云旗打断,他面露不耐,“我们的事不用你操心,快点把答应要说的话告诉我,还救不救你的心上人了?”
器灵默了默,这才道:“阿玉出来后,我便会随之消亡,事成后我会将残魂送予您,赠您器灵夺舍阵法,那时所有的一切您都会知晓。”
云旗知道他对这件事小心谨慎,便也不同他计较,只应了声没有多言。
暗红的鬼气渐渐将器灵包围,云旗伸手运功,凝神仔细破起阵来。
***
次日寅时末,桑梓如寻常一样慢吞吞起身下床,揉了揉眼,正瞧见面对面坐在桌子两侧的云旗和人参娃娃。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皆是面色沉沉,互不相让地死盯住对方,那景象竟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水梨,你醒了?”桑梓先唤了娃娃一句,他闻言得意地朝云旗扬了扬下巴,哼哼唧唧蹦到了桑梓怀里窝着,撅起小嘴道:“道长,要抱抱。”
“乖。”桑梓点了点他的小脑袋,顺手牵过了桌边委委屈屈的云旗,三人一道往外走去。
外屋十分安静,桑梓本以为器灵一早便会等在这,却也没见到人,她左右看了看,轻轻将另一间内屋的木门搡开一道缝隙。
浓重的血腥味钻了出来,桑梓惊了惊,猛然使力将门大力推开。
昨夜还好好的女子现在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不停地从她的脖颈涌出,早已将屋里的泥地染红一半。
那柄短匕就握在她的手里,匕尖还残留着血迹,明晃晃昭示着此人死去的原因。
桑梓叹了口气,略有些遗憾道:“我道术不精,未能救出阿玉,这器灵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云旗转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只有他清楚,阿玉在昨夜便被自己救出,此时死去的,不是早已消散的器灵,而是压根不想独活的阿玉。
他不愿桑梓伤神,便做出一副不胜惊恐的模样,拽住她的衣角小声道:“哥哥,好多血,云旗好害怕,我们快离开,快走好不好。”
人参娃娃觑了觑他,偷偷哼了一声。
“别怕,哥哥在呢。”桑梓哄着小孩,将他抱起来晃了晃,“你和水梨在这待着,哥哥去把这个姐姐葬了,就回来接你们。”
清水村早已荒废不堪,桑梓将阿玉葬在她屋后的河边,默念超度法诀,想送这肉身里的两个魂魄安安稳稳归于地府。
“我下山救济世人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桑梓看了眼阿玉的孤坟,怕此事给孩子留下阴影,便对云旗循循善诱道:“悲欢离合在人世确是常见,但为人者还须常修善念,才能结下善果。今日若那器灵并非害人妖邪,他二人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你说是也不是?”
云旗攥住她的细手,乖巧地点头道:“是,哥哥,云旗长大也要做大善人!”
“乖,”桑梓露出笑来,牵着他缓步往村头走去,“先回客栈沐浴一番,接着哥哥便带你回青云观。”
小孩侧过脸,从下往上偷偷瞥了她一眼,眼角带着浓郁的邪气,心里暗暗发堵。
即便我是害人的妖邪,你也休想甩开我,器灵魂散是他太弱太蠢,但我不同,很快我就会彻彻底底地拥有你。
到了那个时候,道长,你就乖乖地躺在我怀里就好了啊。
***
在客栈未逗留太久,桑梓包了些路上吃的干粮,带着两个孩子直接御剑飞了一日,在太阳落山前才堪堪飞到祁黄山脚下。
已是傍晚时分,祁黄山上却还萦绕着浓厚的云雾,从山脚一直蜿蜒到山巅,缥缈盈虚,好似人间仙境。
守着山门的两个小童见到桑梓,都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朗声道:“弟子玉清、玉宁见过师叔,恭贺师叔云游归来。”
桑梓朝二人略一颔首,踩着山间的凌云梯,缓步向上走去。
云旗不住打量着青云观的地势,暗暗思索如何才能掩人耳目地建起杀阵。
桑梓以为小孩是对此处新奇,便笑道:“祁黄山钟灵毓秀,你瞧瞧喜欢哪处,以后我便多带你过来。”
“都喜欢,”云旗腼腆地笑了笑,还带几分小孩子初到新地方的拘谨,小声道:“云旗哪处都想和哥哥一起看。”
桑梓瞧着这乖巧的小云旗,真是越瞧越喜爱,心里只道还好这个小世界遇到的早,小祖宗还没长歪了去。
两人边走边赏景,过了半个时辰才登上山顶,看见那掩映于苍松翠柏之间的道观。
周围山势如飞龙盘旋,将青云观环抱其中,稀薄的云雾后,观中的年轻一辈弟子正齐聚平地持剑操练,长剑挥舞的裂空声整齐划一,流云袍随动作翻飞,各个精气十足,眉间皆是端正严肃。
“停。”站在众弟子前方的年轻男子突然出声,他面目清冷,朝桑梓躬身行礼道:“恭迎师叔。”
众弟子望向此处,齐齐抱拳行礼,高呼道:“恭迎师叔云游归来!”
“怀瑾,辛苦了。”桑梓朝年轻男子略一颔首,和声问道:“这段时日观内如何?”
怀瑾恭敬道:“回师叔,一切安好。掌门算出您今日归来,让弟子转告,他在玄清殿等候。”
桑梓点点头,作势就要拉着云旗往观内走去,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朝这边高声叫道:“师叔,您可回来了!既明想死你了!”
那是个活泼的少年,他眉眼清亮,欢呼着向桑梓奔了过来,虽身着流云袍,却丝毫没有青云观弟子该有的端正持重。
“师叔啊,”少年绕着她转了一圈,笑呵呵道:“你扮男子真好看唉,想必这番下山没少惹情债罢。”
“既明,”桑梓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师侄毫无办法,“你师父还在玄清殿等我呢,别扯着我瞎贫。”
少年咧咧嘴,紧跟着她往前走,亲昵道:“师叔,你走了之后都没人欣赏我的厨艺了,那些人不是辟谷就是嫌弃我做的茶点,既明可难过了……”
桑梓停下脚步,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这孩子原也是青云观数一数二的好苗子,谁料下山游历时被恶鬼伤了灵根,至此便无法修道,留在观内帮掌门操持琐碎事务。万幸他天性乐观,也不太放在心上,每日便醉心厨房,靠此排忧寻乐。
既明感到发上温热的触碰,毫不在意笑道:“师叔,我最近又学做了个松叶糕,一会拿给您尝尝?”
桑梓也露出几分笑意,“好。”
见桑梓被这人引去了目光,云旗暗中咬牙,面上带了几分阴狠。
碍眼的东西,迟早将你扔进大阵里血祭了。
“哎?师叔你还捡了个孩子回来?”既明这才注意到桑梓拉着的小孩,他俯下身朝云旗和善道:“小娃娃,你几岁了呀?”
几人一直在走着,云旗瞥见桑梓没留意这边,便也不答话,只极为阴冷地盯了他一眼。
既明被瞧得周身一寒,僵硬地缓慢直起腰身。
“怎么了?”桑梓察觉少年突然静默下来,转头疑惑地看向两人。
“没事呀,哥哥。”云旗乖巧地抿了抿唇,有些羞赧道:“这个小哥哥问我几岁啦,我还没来及告诉他呢。”
他说完,朝少年腼腆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细牙,“小哥哥,云旗今年五岁。”
既明懵懵地胡乱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桑梓,最终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
云旗侧过脸,在桑梓瞧不见的地方,对着既明似笑非笑。
少年打了个冷颤,仿佛被人一眼洞悉了心中所想,再不敢上前招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