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重重问何处,拨云见日会有时。
在素女事先安排好的庭院住了几日后,越城巡查已经基本结束。晚膳时分,雍王淡淡的一句:“明日启程。”
张进随手把空碗摞在跟前,三个碗累成一摞,显然是他刚吃过的。又拿过一碗,扒拉几口,突然抬头问道:“现在回去不会有危险吗?”
素女在她买女装时,便隐约有几分猜测。不过,她也觉得如今只她们三人,虽然早有准备,回帝都还是比较危险的,她又不允许动用暗探。抬头望过去,她神色淡淡,丹凤眼低垂,瞅着碟子里的肉,一口一口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她气息不稳,又连着吐了几口血,素女只允她吃些粥和菜,肉是买给张进和自己的。见她直勾勾的那点眼馋样,素女无奈道:“只吃一块。”
雍王依旧面色不动,迅速出手往碟子夹了最大的一块肉,优雅地吃过后,慢悠悠地喝掉碗里的粥,拿过帕子轻轻擦过嘴,才无辜道:“我们不回帝都。”然后起身扬长而去。
一脸菜色的素女与满脸疑惑的张进对视一眼,低头继续默默吃饭。
主子绝对是故意的,不就是不让她吃肉嘛,至于这样小气故意挟私报复吗。倒是说说,不回帝都去哪儿呀。
第二日晨起,张进站在院中,百无聊赖地左手拿马鞭在右手掌心磕一下,不时望向门内一眼。看着素女一身裙装出来时,他也是眼前一亮。她平日里穿着虽然讲究,却基本上都比较简约利落,这身衣服穿上倒像个大家闺秀了。
素女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掀起布帘。雍王一步跨出门槛站定。浅碧色的纱裙迎风飞扬,简单地挽了发髻,剩下的头发披散开来,长发及腰。淡淡地扫过峨眉,点过朱唇。
主子穿了女装,主子竟然穿了女装,还穿的如此好看。
不理会张进白痴一样的眼神,雍王向前迈出几步,十分豪迈。张进适时噗嗤嘲笑一声。
六岁之前男女走路都差不多,六岁之后她在军营,只见过男子走路,便也学了个十成像。一直没穿过女装,乍一开始确实很不习惯,不自觉地便迈开大步了。
听见身后素女微微咳了声。她稍稍停了下,敛尽神思,忘掉过去,收腹提臀,目不斜视,袅袅娜娜向前走去,扶住车壁坐进车厢,此时坐姿还是一贯的慵懒,因着气息不稳身有内伤,还真有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已经一早上了,张进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雍王,几次张嘴欲问,却又有些不敢。求救的望向素女,素女偏头不看她。这主子到底是男是女呀,急死本将了。最后,忍无可忍,吞了几次口水开口才问道:“主子,我们要去哪儿?”
“江南。”
张进机械地哦了一声,又惊奇的啊了一声,然后想道江南六郡时疫,又了然地哦了一声。鼓足勇气,又开口道:“可要加速赶路?”
“不必,不是游山玩水即可。”
“哦。”半晌,张进终于闭住眼睛,大声道:“主子,你到底是男是女啊?”
雍王抬眼瞥了一眼,他无比心焦的脸满是期待,盏茶功夫才慢悠悠地道:“你猜。”
我敢猜吗,我能猜吗。张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总之是从此刻起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连几天,他都死气沉沉的,根本不似平日里欢脱逗笑,嘻嘻哈哈的痞子样。
仔细观察几天,也不确定她是男是女,只知道她在帝都时受过伤,武功折损,身子也大不如前。
等到了江南之境时,他稍稍适应了些。可是,一天早起时她又换回了以前的装扮,她穿女装时不像男人,穿男装时就是个男人啊。张进无语问天,满脸纠结地跟在二人身后,与前来接应的张千易汇合。
此时雍王亲卫已经自动补齐,还是十八人,以亲卫十八为首。张进的亲卫队长,其实是给这十八人以外的人当的,他负责随时补齐伤残,更换人手。雍王府内所有家丁都是出自雍王亲卫。
几日后,雍王便摆出摄政王依仗。摄政王亲临,巡视江南。可见大雍对江南百姓的重视之意,婴幼儿时疫而已,举国之力,焉能不治?
原本因为封城而恐慌的江南六郡,此时又重拾信心。半是忧心半是踏实地准备年关。
当晚,萧国丈领着江南有些脸面的官员,为雍王接风洗尘。鼓乐之声,靡靡之音;美人如玉,惊鸿之姿;推杯换盏,劝酒之声;泛舟湖上,不胜美人恩。
不似江南温柔之乡,波涛暗涌的帝都却平地炸惊雷。各方势力几乎同时收到同一个消息。使原本便破朔迷离的雍王遇刺一事,更是迷雾一团。
大家同时动手,都是杀招,几乎做成死局。却又因各自为政,消息没有互通有无,又无人统领,致使如今这个局面。此时,能看清这些局中局的人,或许只有深陷其中的当事人雍王吧。
“王叔失踪了?”
雍王不在帝都半年,朝堂便怪事频发。九问虽然已经见怪不怪,可还是惊呼一声。
跨出浴桶,扯过衣架上的白色长袍,仔仔细细裹好,最后还低头扫了一眼觉得很整洁,然后才唤素心进来。
“主子,摄政王自遇刺那日起,便于越城销声匿迹。搜寻了五日也未见人影,才确定失踪。另外,各方势力都在监控中,最迟明天早朝,应该都收会到同样的消息。”
这么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应该在越城隐匿的可能性更大。清剿过越城城郊的刺客,出城才是最安全的。对付有些人比如他比如王叔,只能是一击毙命。留给她时间喘息,便再无机会出击。错过最好的时机,便只能等着迎接报复。
不知年关之后谁人能担起这么大个责任呢?
走向窗前,抬头望月。今年秋冬雨雪甚少,月色夜夜可赏。王叔倒好,演了一出惊天动地的刺杀失踪案。
桃花眼眯起,嘴角泛起好看的弧度,“素盏那边呢?”
素心不知九问已经在算计谁来为此事背黑锅了,不过知道主子素来奸诈狡猾,心思难辨,还不喜人多说多问。赶紧回道:“并无进展。”
“江南倒是块硬骨头。”他也早有心里准备,萧氏定会全力控制时疫,也会全力逃脱罪责。最后还会把自己营造成江南六郡的救世主。
如此大的果实确实诱人,只是它瓜熟蒂落时,雍王正好巡视江南,好巧不巧的接了去。
这一月的早朝都如今日般,沉静美好无一人高声言语,就像情人间喁喁情话,互诉衷肠般。各大世家暗自观望,御史台言官适时闭上嘴巴,好似这个世间瞬间完美无缺毫无挑剔了。
看着温言软语的各位,九问突然道:“摄政王改道巡视江南,明年春日方可回朝,年关诸事就辛苦各位卿家了。”
朝堂一片寂静,落地可闻针。沉默数秒后,才惊觉陛下已经散朝了。顿时如炸了锅般,窃窃私语如蚊蝇之声嘈杂难以入耳。
素心进来点亮灯盏时,九问才惊觉天色暗了很多。站了起来伸伸懒腰,看着为雍王设的几案空空如也。
不知今夜多少人难以入眠。那日收到王叔加急军报时,他也觉得此事太过诡异,算算时辰,当是遇刺两三日后她便启程南下,竟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有她在江南,时疫之事应该会尽快了结。当即回到案前,提笔写了道圣旨,御赐摄政王帝王仪仗巡视江南。
帝王依仗礼制繁杂,出行缓慢。一来一去,迎回雍王时,已是次年春末。入城时,帝都百姓夹道相望只为一睹其风采,六部官员奉旨宫门相迎只为尊其荣宠。
自此摄政王贤明之声从西北传到东南,从军中儿郎心中的大将军王变成百姓眼中摄政王,达到了自己政治生涯的巅峰,也迎来了比越城刺杀更为凶险的朝堂纷争。
满朝文武都知道,雍王衣着素来严谨却不喜朝服,除了早朝或是举国之大典,平日里都是一身或黑或紫的素袍。今日,看到一身朝服的他从御撵上下来,众人也是惊诧不已。心内不禁忐忑,这是要连夜收拾残局了吧。
冷眼看着百官跪拜朝贺,稍顿片刻才沉声吩咐他们起身。扫了一眼一侧的陈锦荣,知道定是九问遣过来,召自己立政殿议事的。身子调养了三月尚未大好,不过步履矫健,一点儿也看不出初下江南的憔悴与病态。
经过兵部尚书李老将军身侧时,她轻道:“程老四把子睿照顾的很好。”没有多看老将军愣怔片刻后的泪眼婆娑。在他满含感激的凝视下,她依旧走的稳健持重。
肩舆在立政殿停下时,她突然发现以往这条路总是和九问一块走的,抬头向殿前望去,正廊下没有人。他没有如小时候般在雨雪中迎自己回家。
年底便要加冠了吧,明年年初便是大婚之期了呢。自己失踪这么久,他都可以冷静部署,独掌朝政,果真长大了。
他不再是过来牵起自己手撒娇耍赖,欢迎她回家;而是恩赐帝王依仗,奖赏一代功臣贤王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