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相约流星雨,民望声声惹心疑。
随手系着腰封,赶紧出去。却见她双腿搁在案上,身子后仰倚着靠背,闲闲地翻着兵书。却是那日他出去寻她之前看的那本,还是那日风吹过去的那夜。不满地埋怨道:“王叔在呢怎么不说话?”
她头都不抬,“赶紧收拾。”
“今日是全军大宴,王叔也要去吗?”
“不是我去,是打算让你去露个面。你在军中根基略弱。”
“那不是有王叔嘛。”九问不满一句,然后故意扯乱些衣裳,笑道:“王叔不用害羞,抬头吧,我穿戴齐整了。”
雍王抬头见衣衫不整的九问,顺手就把手中的书扔了过来,起身走出帐外。守营的亲卫和影卫看到她略些急促的身影,多看了一眼继续目视前方。
望着仓皇而去的背影,九问爽朗大笑。果真不了解王叔呢,她不光是帝都不苟言笑的摄政王,也是沙场英姿飒爽的大将军王,最重要的是如此娇憨可爱的小女子呢。
军中男儿多豪放,不信他没见过男子不着衣衫时,但是对自己衣衫凌乱便这般情状,是因为什么呢。
越想越嘚瑟,越想越开怀,越想嘴角那抹笑越噙不住,不时发出两声哼哼唧唧。
一脸严肃的雍王领着笑得诡异的九问,在军宴上稍坐片刻,训示几句后便离开了。用副将张进的话说:她不在,兄弟们才能放得开。
几人打马至桐城城北时,暮色已席卷大地多时。老远便可见,火星璀璨,星光四溅。
九问亦不由惊叹一声,缓缓放慢马速,“倒像是天象流星呢!”
“那九问便许愿吧!”雍王一本正经地揶揄一句,瞥见九问唇角又浮现那抹笑意后,便闭嘴不言了。
“那便许你我二人早日成亲吧。王叔意下如何?”
还好夜色朦胧,雍王可以忽略他撩着自己的眼神,附和道:“甚好。”
九问狡诈惯了,最是知道适可而止,何况此刻已经阴了她一招,便笑着岔开话题,“今日怎么没带素女呢?”
“她和张进今日休假。”
九问挑眉,王叔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嘛。
打铁花要火炉融铁,土墙砸花,所以场地比较空旷。即使如此,临时搭建的货物小摊还是琳琅满目,人群更是熙熙攘攘。不同帝都集市马车横行,这儿男女老少都是骑马而来,也有驴骡牛车搬运货物。
雍王看九问眼神留恋在三五成群的骏马之间,低声耳语道:“桐城全民皆兵,民风彪悍。”
“史书有记载过,桐城老弱妇孺守城一事。不曾想,竟然真的传承下来了。”
“桐城军事重镇,妇孺童子都知刀马弓箭。”
“可知王叔否?”
他神情不似刚才玩笑间,且此话问的刁钻。帝王心思如海深,她突然有些把不准他作何想法,未敢轻易答话。只道:“我们往前去吧,此时虽不如皑皑白雪上绚烂壮观,但也有夏夜月朗星稀的别致。”
“这话不像是王叔说的。”
“是程婴说的。”雍王答地从善如流。
九问听在耳中却不是滋味,前有萧明玉后有程婴,这两人对王叔如此执着,肯定早已知晓个中情由。正欲仔细询问隐晦提点一番,便见新一轮铁花四溅,瞬间聚拢了不少看客。
此人显然是身怀绝技,不是普通的铁匠。扬臂挥洒铁水的瞬间,犹如女子鼓上飞舞般,身姿蹁跹,衣袖翻飞,只是多了几分力道。铁花也不是砸在土坯矮墙上,而是遥指高高城墙。铁水接触城墙的那一刹那,星火翻飞,照亮了半个夜空。
星火下坠的瞬间,男子脸上笑得那么灿烂,双目炯炯,好似寒星,遥望着远处灯火阑珊处亭亭而立的女子。
素女今日穿了件女子纱裙,很是娇俏,回望着人群之中的光彩照人的张进,笑得依旧腼腆害羞。
九问伸臂闲闲搭在雍王肩上,一副痞子样,懒洋洋地道:“他二人倒会玩。不过,一个热情奔放如骄阳,一个羞羞答答似盆栽,他们怎会走在一起呢?”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雍王拍掉他的胳膊,哪知胳膊如藤蔓般,有伸向她的腰肢,伸手拍掉。如此几次,终是放任他搭在自己肩上。
遂了愿的九问,笑得极是无耻,嘴里口齿不清地哼哼道:“天这么黑,别人又看不到。”末了,还极不要脸地问了一句:“对吧,王叔?”
张进再一轮打铁花开始时,人群中便有些躁动。有年长些的高呼,“这姿势真像十几年前的大将军王啊!”
张进师承不周山,后又经雍王指点颇多,自是有相像之处。
人群竟然不约而同地低呼“大将军王!”富有节奏的呼喝声大有绵延之势。
雍王赶紧朝身后张千易瞥了一眼,张千易往后挪了几步,好似随口道:“大将军王好像他年轻,比他俊逸。”
又打了眼色,不远处相随的几名亲卫,便散到人群之中去。隔空与素女对上眼色,素女赶紧知会张进。听得人群呼喊,张进已觉不妥,此刻知道主子也来了,赶紧寻了个由头隐入人群,饶了几圈才往素女跟前去。
少顷,便有新的人打铁花,虽没刚才壮观,也是颇有看头。民意最易鼓动,在刻意引导下,大家也止住了起伏的呼喊。众人有些失望,雍王亲自打铁花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的。
那年大雪纷飞,尚未封王的大将军是着一身亮紫衣裙,身姿翩跹,婉若惊鸿,矫若游龙。收放自如有男子般矫健,举手投足有女子般柔美,那种雌雄莫辩的美,沉寂在多少人心底。
她是保家卫国,守护一方国土的大将军王。
人群呼喊富有节奏的响起时。九问心惊,不禁恍然,这不是他的国土,他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王叔在西北边境的声民太过崇高,近乎神祗。她若稍有异心,灭北齐后亦可再建一国,甚至可反噬大雍。
她封雍王,她是以大雍之国号封王的。
感到肩上的手臂,稍微加了些力道。雍王转头看去,九问面上依旧着挂笑,双目望向远处,看不清神色。他已是一位合格的帝王,心思如海深沉,我亦看不到猜不着。
见她看来,九问回神,甚至故意捏了捏他的肩膀,凝视着她的脸笑道:“王叔也会打铁花?”
“很久以前玩过一次,后来觉得太过张扬,便不玩了。”
“王叔,九问乏了。”
九问后来一直秉承着无赖手段,就不撒娇,一开口雍王还愣了一下,然后才道:“我在城里有座小院,我们便歇在那儿。”
第二日九问起了个大早,在她的书房稍坐停留,看到那一溜宫廷御用的笔墨纸砚后,他有些愕然。一直觉得父皇对王叔利用多于倚重,算计多于信任,竟然给远在边关的她,吃穿用度都同自己幼年一样。
越来越不懂大雍雍王,越来越不懂父皇了。
二人到底是如何相处的,这些细枝末节,他都有替王叔注意到,何以留了那道诛杀遗旨。
抬眸瞅着庭院中,那颗绿意盎然的大树,偶有树叶飘零,落在其下石案上。石案比通常见的略大些,周围也不是平日里摆四个矮凳,而是摆了六个,看着有些多余局促。
嘭地一声,九问转头看去,一人正直起半蹲在墙角的身子,显然来人是翻墙而入的。抬头自己打量了一眼隔壁,庭院深深,应是个官宦人家,怎么会有如此无礼之人。
来人见九问面生,先是憨厚一笑,接着发觉不妥,面色一寒,就要训斥。
却是侧殿内走出的雍王开门,“程老大!”
九问听得只是轻轻巧巧一句话,程家老大却如泄了气般,立时矮了半截,五大三粗的人小步跑到她跟前,“早起管家来报说你这边有动静。便知道你小子回来了。”
“腿不好还翻墙!”
“习惯了习惯了。老九,我抱孙女了,前几日刚生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成亲了。”说罢,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临窗而立的九问,语重心长道:“不能老和俊俏男子厮混。”
雍王冷眼一瞪,他便不再啰嗦,换了脸色笑道:“父亲叫我过来看你一眼,我这便看完了,这就走,你多保重。”
说罢,拍拍她的肩膀,翻墙而去。真是风一样的男子,来的突兀,去的毫无理由,来去方式更是如此奇葩。
雍王望着窗内的九问,解释一句:“九问莫要介怀,他不知你身份才会胡言乱语。”
九问笑得好是舒泰,我巴不得你和我这个俊俏男子厮混呢,最好莫要理着军政之事了。若是北齐国灭,大雍安定,你是否便可入我后宫?
时不我待,此次下手得迅捷快速,若再遇大事,还不知耽误到什么时候呢。“王叔,我要回朝了。”
“此刻?”
“是的。回程还走军驿,王叔得吩咐下去,多照看些啊。”九问不忘调笑一句。
“好。”
历经两年,北齐国灭。
大雍农耕农业很是繁盛,兴学兴教空前昌盛,移民同化大计已在议程之上,齐雍两国彻底融合指日可待。
各方雏形已成,雍王归朝之日既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