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山转水共相携,相惜相知浅相望。
次日,雍王起身。见床榻一侧内陷,自己只盖了半侧锦被,一愣,睡眼朦胧的眼眨了好几下,总是不能缓过神来。
素女上前一步,回道:“主子昨夜歇下后,陛下来过,今日天未亮走的。”
“嗯。想是回立政殿更衣早朝。也难为他还知道避开宫人。”不知是病糊涂了,还是不太着意这些琐事,雍王最近总是反应慢半拍。
“主子,立政殿和秋水阁都是陛下的人,哪还需要避什么人啊。我寻思着,他是怕你着恼,不敢做的太明显。”素女有些无力,不知从何时起,主子遇上陛下的事儿,想法总是偏得很,不在正道上。
“哦。是这样子的啊。”她答的很是无奈。
“主子,这便起身吧。早膳和药都已备下。”素女在温水中绞了帕子,给她递过去。然后招呼门外候着的宫人,进来伺候。
雍王体弱,这一番折腾下来,都日上三竿,时近正午。她窝在窗前软榻上,端着盏红枣茶轻啜一口,抿了抿嘴,甜腻腻的。随手搁下,偏头向外瞅去。
院中栽种的梅树是清一色的重瓣骨里红,在银装素裹的庭院里,暗红色的枝桠舒展,艳红色的花朵绚烂。在雪后冬日里的早晨努力绽放,尽情燃烧着生命。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生命是有限的,如此极尽的绽放,是其所愿吗?”
“素女只知道,树大自然直,人大自然巧。万事顺着天就好。”素女抬头瞥了一眼雍王,又继续刻手中的木雕,一枝重瓣梅已大约成型。冲着木雕吹了口气,伸袖抚了抚,然后道:“该是午膳时辰了,可要传膳。”
抬头见雍王看着外面发呆,不搭理自己。又道:“现在不传膳,那也得把那盏红枣茶喝掉,益气养血。”
雍王转回来,端起茶又搁下,“素女,你会木雕。可会绣花?”
“主子,我是从暗司出来的。要学的是武艺、跟踪和杀人。哪儿会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啊。真要拿针肯定也是扎人用的。木雕是为了练手劲和准头,跟在你身边又不能随时扔飞镖出去。”
“嗯。那就好,我也不会。”雍王一副找到志同道合的人的语调。还是有人和我臭味相投的。
“主子若是无聊,可以和往常一样看看兵书,研究研究地图呀,总好过思虑绣花女红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日后又不领兵打仗了,还看什么兵书。女红是闺中女子必学的,怎么就上不得台面了。”
“我们是军人,又不是弱不禁风的闺中女子。”素女眼内有些湿润,随意答了一句,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木雕。好一会儿,抬头才发现日头已经西移,赶紧道:“主子,午膳时辰都过了。”顿了顿又问,“主子不是在等陛下吧?”
雍王一愣,心中好似被什么戳了一下。颔首道:“传膳吧。”
素女看了一眼,你点头是说在等陛下吧。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去唤人,刚伸手掀起门帘,便听她唤自己,只得又转过身来。
“素女,请陛下秋水阁用晚膳。”
素女应是,掀帘而出。主子做事一向有条不紊,面面俱到。唯有与陛下之间,颇多顾虑,总是摇摆不定。此刻,这样说,是想通了,还是默许呢。至少,内心是接受了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今日早朝事物繁杂,时近晌午才散朝。
散朝后,九问先回立政殿,换了身常服,独自用了午膳。叫王允来,“让王冲亲自走一趟不周山,动作快些。告诉国师,他师叔病危。”
“素心、素盏,多年前布在雍王府的线收了吧。全力调查雍王过往,不放过任何细节,但也莫惊动旁人。”
九问捋了捋头绪,开始翻看奏折。他想着赶紧看完去看看王淑,她现在连屋子都出不去,应该很闷。
王德江看九问拿起茶盏,准备润润嘴,赶紧禀报,“陛下,方才雍王跟前的素女过来,说是雍王请您秋水阁用晚膳。”
一口热茶含在嘴中,慌忙咽下,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不早说?把这两摞奏折带上。”
说罢,搁下茶盏,起身向外走去。身后王德江赶紧跟上,有心解释一句,“素女也是刚走。”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陛下这会儿高兴着呢,不会计较这些。
秋水阁本便离立政殿不远。九问赶到时,雍王已用过午膳,又小坐片刻,便在屋中瞎溜达,美其名曰:锻炼身体,保卫大雍。其实,就除了行军打仗、权谋斗争一无所长,如今不做这些,又出不得屋,着实无聊。看到突然而至的九问,她也是一愣,“嗯,九问。还未到晚膳时辰呢。”
“哈哈。无妨。难得王叔请客,我便早早过来等着。”九问爽朗一笑,指了一下软榻上的小几。王德江会意,把奏折按原样放好,又添置了笔墨。然后和刚刚起身的素女一同退出去。
九问随手拿过一本奏折,看了一眼,斜扭着身子,画了几笔,搁在一边,抬头瞥了一眼她,“过来榻上歪着。总站着做什么?”
“嗯。九问,你这样书写不难受吗?”
“是不舒服。不过为了蹭王叔的晚膳,还是值得的。”九问头也不抬,语调轻慢,满是揶揄调笑的味道。
还好,雍王情绪波动甚少。她乖顺地过来榻上坐好,有些拘谨。
九问颇为认真地看了一眼,想问一句你想好了,话到嘴边又换成,“无聊了?”
“嗯。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干,什么爱好都没。”
“难不成想培养个绣花的爱好?”
“想过,不过感觉自己做不来。”
九问提笔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她说:“学那些没用的作甚,这样便很好。”边低头忙着手中的事,边说:“天气再暖和些,我便带你出宫玩。太医说,你的病只有沾染风寒才会显出来,平日里还和以前一样。所以,也别顾虑太多,这次一好,我们就出去。”
“好。”
“不知,王叔打算晚膳用什么?”
“嗯。还没想好,千易自会安排。”
雍王答的理所当然,完全没有意识到九问这样问,是想让她多花些心思在他身上。一股深深地无力感笼罩在他头上,这回他确信王叔出去肯定没主动招蜂引蝶。自我宽慰一番,他道:“王叔也忒没诚意了。我又不要求你自己做,好歹菜品选一下吧。”
“千易处世周到,选得自是错不了。不过,我擅烧烤,倒是可以给你尝尝。”
“王叔这是又答应我一顿饭啊,王叔真好。”九问答的利落干净,最后还撒娇。
他约有七八年不这样子和他说话了吧,雍王还没来得及感慨往昔如旧,就惊觉自己上当受骗了,平白地被诓去一顿饭。在他身上自己总是没有戒心。无奈地往榻上一歪。盏茶功夫,便沉沉睡去。九问起身轻轻地给她盖上薄被,继续手中的事情。
雍王一觉便睡到第二日大天亮。醒来时,便觉不妥。望向跟前守着的素女。
素女笑道:“主子昨日下午睡得沉,陛下吩咐不得打扰,亲自把你抱在榻上安置好,又独自在立政殿用过晚膳才走的。”
雍王听见也未表态。睡得久些,嗓音有些不适,并未言语。左臂一抬,素女接过扶她起身。一代名将此时也有几分‘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柔媚纤弱。
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雍王缠绵病榻半月有余,身体才渐好。此时,已是三月下旬,正是春花烂漫、踏青赏景时。
从桃林漫步而出的雍王,刚走上柳堤,望着对岸。夕阳西下,柳枝新绿。也是这样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她答应文帝,穷尽一生照拂九问。自己这是做到了吧。只是,我的一生太过短暂,日后不知谁可以照拂他。
不远处素女,看着身形萧索的主子,紧走几步赶过来。虽然不愿,还是回禀,“主子,我今日出宫一趟。底下的人来报,说是有人在调查您,已经有些日子了。”
“嗯。是九问吧。”
“是。不过,当年先皇处理的很干净,我们又过了一遍,不会有任何痕迹的。但是我们没办法处理不周山中的过往。”
“嗯。即便他知道些什么也没关系。我是不可能在人间久留的。”雍王嗓音清冽,语调飘渺。未束起的青丝迎风飞扬,偶有一缕拂过脸颊。双眸微抬,极目远眺,不辨男女的纱袍裹在身上,金色的夕阳给她整个人镀了层淡淡地光晕。好似即将飞去的天界仙子。
素女唤了声主子,有些哽咽。拿手轻轻抹了抹眼角,还欲开口,却被雍王截住,“日后,你也可以继续留在暗司。先帝驾崩,他能容得下张锦荣。我死后,他也能容得下你。也可以去不周山,找国师大人,他必会保你一生安乐。”
“素女想跟着主子。”
“路我给你安排好,你自己选。我不强求。若是有机会代我回不周山看看吧。”
“是。”素女一向腼腆少言,却很是冷静自持,所以雍王才培养她为司军之主。此时,她竟然有丝不知所措,下垂的双手在裙摆上抓了抓,使劲一揉,然后才渐渐松开。
不善言辞的她正在筹措语音,想着怎么宽慰雍王。却见张锦荣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真是难为他一把年纪了。他还未到跟前便道:“雍王殿下,国师回朝,陛下请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