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因为一时的感慨或愤怒而改变,不会长久,等冷静下来又会一切如常。但一个人如果突然感悟,则有可能升华到另一个境界,一个普通的书生也可能变成一个了不起的人。
张闲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有多大作为,毕竟现在的自己连一顿饱饭都吃不起,但他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是一个懦弱的人,不会是一个迷茫于风雪之中的人,他至少知道自己将要去干什么,知道为了什么去做。
要明白这一点很不容易,有些人可能数十年想破头都无法参悟。今天老丐的死却让张闲有了顿悟。有多大的信念才会有多大的动力,他的信念便是要天下老百姓过上太平日子,就是要为民请命,让一些人不能为所欲为的去吸干另一些人,为了自己,为了妻子和家人,为了天下人。
……
当张闲在聂云面前挥动手臂,侃侃而谈的时候,聂云一直静静的看着他,没有插话。一个人像掉了魂儿似的一大清早出去,晚上回来时却像换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热血青年,这种改变有些超乎聂云的想象。
两人都读过书,年龄又相仿,张闲大聂云两岁,今年十八岁。这些日子里聂云和他成为了朋友,不过聂云总觉得这位朋友有些迂腐木讷,没有想到他竟然心中也有个小老虎。
平日里他俩的话不多,聂云也没有仔细打量过他,今天看着他,发现他虽然清瘦,也没有十分健壮的体魄,但眉宇间露出无比的坚定,眼神中不再迷茫,尽是不甘和希望。听他讲老丐的故事,讲他的感悟和理想,聂云不觉有些入神。
是啊!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将来打算做什么?
难道仅仅是复仇,或者把功夫修炼成后天巅峰甚至是大圆满境界,甚至是先天境界?
又或者修身养性躲在山洞里或某个院子里过上个几百年?
当然首先是找到父母和家人,然后找严素卿和萧让报仇。但这不是一生的全部,更不是年轻人埋在心中深处的将来要主动追求的生活理想和目标。
那究竟是什么呢?
聂云心中没有答案。
“你真的准备去找他们,并且把信交给他们?”聂云望着张闲的双眼严肃问道:“万一你卷入到你自己根本无法控制的争斗漩涡中去,到那时你该怎么办?”
“我相信老人临终前的话,他决计不会害我。”张闲决然道:“而且我觉得翁老伯背后的人应该和我的理想是相同的,我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来的,所以我不怕被卷入你所谓的漩涡中。我不惹事,不怕事!”
“更何况我的未婚妻完全有可能被这些恶人抓走或给害了,我一个人无法战斗,也不会战斗,我只能依靠像你一样的朋友,依靠那些反对那些恶人的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张闲看着聂云,眼神里充满恳求。毕竟自己是没有什么力气的书生,聂云身手不错,他早就给自己讲过。
聂云没有答话,而是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后才一拍大腿道:“索性就陪你了,萧让那厮确实是大奸大恶之人,先不说能不能干掉他,就算是能解救出一些女孩们也是一件积功德的事情。而且,我本身朋友极少,可不愿失去你,作为你的朋友,我可以保护你!”
张闲拿起了桌上的馒头,狠狠啃上一口,有点窘迫道:“我一穷书生,你一小和尚,咱们俩就算联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准确的说就是把这封书信送到凤窝街柳巷,然后再看能不能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做。”
聂云看着张闲的眼睛,分辨出书生的两眼里有丰富的情感表达,有希望,愤怒,担心,恐惧,然后听了这样的说法,他缓缓说道:“那咱们有所为,有所不为,各自做自己擅长的吧,说不定可以走得很远。”
……
在遇见老丐的第二日---天蒙蒙亮,街上的行人尚稀少,路口盘查戒严的官兵还未出来,两个衣衫单薄的青年便出了客栈寻找凤窝街柳巷的牛三哥。两人皆是一身青衫,带着书生帽,看不出哪一个是和尚。
聂云背着那根铁杖,外面用粗布包裹,以免被萧府和老丐交过手的属下发现。街上风依然有些大,刮的两人的衣衫哗哗作响,聂云的衣衫单薄是因为无需,张闲则是因为无奈,但均已习惯,年青人心急,不管不顾,皆是不拘小节。聂云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张闲瑟瑟发抖的在后边跟着,一路小跑。
“你这小身板,昨天扛着这七八十斤的铁杖,不知是怎么回来的?”聂云看着跟上来的张闲说道。
“当时心中只有些想法、愤慨和激动,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东西的重量,等到了你的房间里,才发现肩膀已经酸痛难耐了。”张闲不好意思的回答道。
聂云其实这些天来观察过张闲的体质,于是说道:“我看你其实有习武的潜质,虽然年龄有些偏大了,但遇到好老师,或许还有些来得及,就算不能达到很高的境界,但遇到些普通兵匪强盗,还是能够应付。”
“很高的境界,究竟是怎样的境界?”张闲素来好问,对新鲜事物很感兴趣。
“很高的境界就是……非常高的境界,一时难以表达,总之难以想象。”聂云笑了笑回答道。
张闲白了一眼聂云,心想和尚一般都喜欢说些玄而又玄模棱两可的话,是所谓机锋,修行人的世界咱们永远不懂,于是说道:“算了,问了等于白问,你说了等于白说!”
……
两人一路走来,聂云虽然从小在汜水关长大,但也不是每条街都熟悉,特别是偏僻陋巷。俩人沿着总兵府往南走,穿过正街,及两条偏巷,经人打听,终于来到了凤窝街柳巷。
巷里住的人家只有几户,从简陋的门板和院墙来看,应该都不富裕,其实但凡这样的地方,邻里关系都极好,大家为了生计,一般起的都早,于是有准备出去做小买卖的大叔大婶将他们带到了牛三哥的住处,聂云张闲再三道谢。
吱呀一声门开,开门的果然如翁大拳所述是一位五大三粗的男子,他粗布短衣,满脸的胡须,两眼却细小精明,看着两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年青人很是陌生,于是揉了揉还未睡醒的眼睛,疑惑的问道:“两位朋友,我是这南门上卖猪肉的牛三儿,素来和读书人没有什么瓜葛纠结,最多也就是遇到有点钱的买主耍点秤什么的,好像和两位从未谋过面!”
张闲向两旁望了望,确保没有其他人在附近,双手抱拳一揖,这才低声说道;“在下是翁大拳老师傅的朋友,他有事托我来见您并将一件东西亲手交给你,由你交给黄大掌柜。”
一听翁大拳和黄大掌柜,牛三哥原本睡眼朦胧的小眼撑大了一些,神情严肃了起来,他一摆手,示意两人进了小院内,赶紧关上门,插上门栓,将二人引进了堂屋。
小院很普通,一看便是汜水关最寻常的人家。张闲向牛三哥通报了姓名,聂云介于自己在汜水关的危险处境,应他事先来时的要求,张闲并未讲出真实身份。牛三哥听张闲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了他递过来的翁大拳的绝笔,不禁唏嘘,双眼含泪,双拳紧握,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抚摸着聂云递过来的粗大铁杖,掂量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看着铁杖上峥嵘岁月和无数场争斗留下的斑驳痕迹,牛三哥沉默良久。
聂云张闲两人不知道牛三哥是否真正的相信自己而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帮忙,或者只是送了书信便完事,只得默默等待。又过了一会儿,牛三哥看了看两人,严肃说道:“二位小友,我怎么知道你们真的是翁大哥的朋友,又或者就是杀了翁大哥的人,然后在他身上搜出了这封信,拿走了这根铁杖来诓我。翁大哥及其他兄弟可都是中了圈套才陨殁的。”
聂云心中赞叹,这牛三哥外表粗犷,其实是个心思缜密的人,遇到朋友临难,却依然清醒。此时张闲闻言微惊,想了想那天的场景,记忆起老丐临死前讲的那些话,起身说道:“清水流长山不远”。
牛三哥微微一怔,双眼垂泪,仰天长叹道:“贫者无欺天外天……这是大掌柜给我们的暗语之一,如若兄弟遇难,那带信人便说出这句话。看来翁大哥没有被抓,萧家也没有让人来当卧底,你们是好兄弟,大哥他是真的没了。”
“这句暗语的开头字连起来便是三个字:清贫者。”牛三哥缓缓说道。
聂云和张闲两人面面相觑,他们年轻,尚不知道清贫者是何人,汜水关与之有何关,继续默默倾听。
“这三个字对你们来说有些陌生,但我和翁大哥都是清贫者,它不是单指某个人,而是指一群人或者可以称之为一个组织。”
“清贫者最初由现今在秦川的黄四娘创办。黄四娘家人逢难,家人罹难,四娘后遇有奇缘,练成绝学。她和一些志同道合的江湖好手创建了清贫者这个组织,专门为贫苦劳众鸣不平事,专门对付贪官,救济穷人,所以这个组织被称为清贫者。咱们这个组织有个规矩,凡遇到伤天害理欺压老百姓的事情,咱就明里暗里插手搅局,甚至做出几件案子来杀鸡儆猴。那些横征暴敛的贪官酷吏对我们恨之入骨,千方百计的想要对付我们。咱们这里面的人大多是些穷苦人,也有少数像你们二位这样的读书人,最近更有像聂长风这样的汜水关的英雄人物加入到了我们。”
当聂长风三个字的声音发出时,聂云的心里一阵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