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牢狱之灾,使得三房一家的人都狼狈不堪,周身上下每个干净的地方,头发凌乱贴在脸上,唯独一双眼睛里藏不住的贪婪,格外惹人注意。
“三婶儿,你还是想要我那小院?”钱芊芊怒极生笑,瞥了眼钱奇奇,看向三婶儿。
她面上的讽刺和厌恶让三婶儿心里一悸,目光闪躲,偏头看向钱芬和钱宣,哂笑两声心虚道:“芊芊啊,都是一家人,就应该互相帮衬着,你家条件好,一个小院对你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不仅钱芊芊,向来没甚脾气的钱芬也气红了脸,鼓起腮帮子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但钱芊芊不是好欺负的,也不是个抹不下面子的,她脸一垮,声音仿若三尺之寒:“三婶儿怕是记性不大好,前段时间还有人上门来催债,我们连债都还不起了,哪来的条件好?再说就算是我们二房家里条件好,当初是你们提的分家,是你们把挺着大肚子的儿媳赶出去家门,现在又要来讲互相帮衬?”
一句一句,都把三婶儿堵得没话说,钱奇奇被惯得天不怕地不怕,但在钱芊芊面前就像被拔了毛的老虎一样,再也嚣张不起来,脖子一缩,惧怕的偷瞄着钱芊芊。
钱芊芊瞥了眼面色难看的三婶儿,继续道:“于情于理,这小院我也不可能给三婶儿的。”
话音一顿,钱芊芊沉脸道:“但三婶儿你非得不要脸,要在这与我掰扯,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做事不讲情面。”
霎时,三婶儿炸了,听到那句“不要脸”就炸了。
刷的一下瞪大眼睛,三婶儿死咬紧牙齿,脸上跟烧起来似的:“你这死丫头!你还想对我们做什么?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们才高兴!”
她做事向来是让人说不出闲话来的,在钱家村的名声也一向不错,可自从二房一家从老屋里面搬出去,她的噩梦就来了。
她以为将二房一家孤儿寡母的赶出去,就少了负担,他们的日子能好过些,可谁料人家顺风顺水,穷的还是他们一大家子。
谁能甘心原本在一张桌上吃糠咽菜的人,甚至比自己还不知道人,一转眼就吃上了大鱼大肉,成了她做梦都想成为的人。
所以钱芊芊一家子,为什么不能顺便帮他们一帮呢?
钱芊芊这死丫头是个面冷心也硬的,她不忙帮钱家就是真的一点不帮,要想在她那儿得点什么好处,简直就是妄想。
但除了钱芊芊,她周围的人谁不是穷得一毛不拔,所以她能赖住的人只有钱芊芊,至于他们家欠的那些债和她无关,她只要这个院子就好了。
她眼睛一红,突然噗通一声跪在钱芊芊面前,一双枯燥的手紧紧攥住钱芊芊裙子的下摆。
看,有钱人穿的都和他们不一样。
凭什么她钱芊芊就能穿绣花的丝绸衣裳,而她只能捡着别人铺子里不要的布匹,讲价讲得口干舌燥,最后做好的衣裳还得缝缝补补三年又三年穿在身上?
三婶儿痛哭流涕,声泪俱下:“芊芊啊,三婶儿求求你好了吧吗,你就帮帮三婶儿吧,你要不帮三婶儿。三婶儿真的会死的啊……”
世道向来艰难,但以德报怨何以报直?钱芊芊冷冷的甩开三婶儿的手:“三婶儿有手有脚,与其想着求我不如想想如何自力更生。”
三婶儿哭得停不下来,面上的哀求看得人触动:“芊芊……”
钱芊芊面不改色,她能善良,但不能对这一家子人善良。
他们就是毒蝎子,要被他们缠上,早晚都会被吸干血。
钱芊芊硬着心肠道:“小芬,我们走。”
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三婶儿眼睛蓦地一亮,下一瞬又暗淡下来。
原来钱芊芊停下来不是后悔,而是在警告他们:“对了,三婶儿,下次再报官,我不会再去替谁通关系求情,那牢里你要觉着待得舒服,你就尽管折腾我们。”
“还有爷在路口的客栈中等你们。”
说完,钱芊芊带着钱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三婶儿趴在地上,头发凌乱披散,眼泪在灰扑扑的脸上留下几道狼狈的痕迹。
“娘,我们的小院……”
“奇奇,跟娘回家吧。”三婶儿双眼无光,整个人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几岁。
她就不该相信大房家的人,她想利用大房做箭靶子,可谁料这箭靶子跑得快,以至于所有的谋划到头来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三婶儿踉跄着站起来:“走,我们去接你爷回钱家村。”
既然在钱芊芊这里讨不了好,那也得在老爷子那夺得重视,让自己在钱家的日子好过一些。
一转眼,就到了水稻收割的日子。
忙碌了整整五天,这五天,为了一百文钱,钱家村使得上力气的,基本上都去帮着收割稻子。
五天忙完,稻子也收割完了,经过一番加工,一袋袋的大米装上车,运往储存粮食的粮庄中。
“怎么比预期中要多了五千斤粮食?”
这次的大丰收已经是出乎穆天悦的预料,而多出来的五千斤更是让他又惊又喜。
钱芊芊跟了一路的车,头上大汗淋漓,坐在椅子上缓了大半个时辰,还没完全缓过劲来,就看到穆天悦捧着个算盘,兴奋的冲了进来。
钱芊芊最近就没睡过好觉,也没好好休息过,现下终于歇了会儿,累得手指都懒得抬起来。
她眼睛轻轻一瞟,其它部位一动不动:“你还记得那一千两银子吗?”
穆天悦想了想,扒拉下算盘道:“送给村长的一千两银子?”
“对。”钱芊芊懒洋洋道:“我用那一千两银子把村里闲置的空地租了下来,若是不出意外,用个几十年是不成问题的。”
穆天悦又一顿,随即目光专注在算盘上,手指灵活的上下拨弄,没过多会儿抬起头来:“这么算来,减掉这一千两银子,你现在还欠我三千五百八十两银子。”
“什么?”嚯的一声,钱芊芊站起来,声调不受控制拔高。
她给自己气笑了:“诶哟,我赚都没有赚这么多银子,怎么就欠下你三千五百八十两银子了?”
而且这数目还很是详细,也不像是瞎编的,钱芊芊生怕自己是真的欠下了他那么多银子。
相较之下,债主穆天悦看起来冷静多了:“首先是布匹,布庄里帮你垫的银子,还有你在连州城里衣食住行的花销,比如租的小院花了一两银子,你在街上看中一个香囊是十八文银子,每次在天悦酒楼花的银子你我平摊一下,也得有个三两八钱……”
“好好好,停。”钱芊芊越听越绝望,面上生无可恋,白了眼穆天悦:“穆老板,银子我得慢慢还了,你别急,急也没甚用。”
穆天悦似乎还有账要算,站得累了,索性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将算盘放在腿上:“既然欠了钱,还是早些还的好。”
钱芊芊清醒过来,看他脸色不像作假,神情也开始凝重起来。
“那给我个期限,我尽量早些把欠你的钱还给你。”
“水稻的丰收,人工和租地的租金当初是我们平摊,现在收成了,因着种植的方法技术都是由你提供,所以我三你七,共计三千二百两银子,你分得二千二百四十两,成衣铺的布匹算你的、设计图是你的,铺子租金人工等算我的,因此我四你六,这两月的收益八百二十两银子,你分得四百九十二两银子。两部分加起来共计两千七百三十二两银子,可对?”
银子哗啦啦像流水一样流进来,钱芊芊听得目瞪口呆,待穆天悦说完了,良久,才一脸复杂的问道:“……穆老板,你都是这么做生意的吗?”
钱都给她赚了,他除去成本,挣的约摸只有她的一半多。
“虽说我欠着你钱,你也别觉着我穷就处处给便宜占,咱们做生意的,怎么的也不能亏着自己才是。”
穆天悦不以为然:“话虽如此,但主意都是你的,没有你的点子我也挣不了这个钱,多给你一些又何妨?”
他清俊的眉眼微抬,带了些笑意:“况且我真要同情你穷,大不了把那些账勾了就成,哪会费心费力与你计较?”
钱芊芊被他那一笑险些摄了魂,赶紧摇摇头扔掉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怔怔道:“是你吃亏了……”
穆天悦一笑,率先起身往外走去:“来吧,看看我们的粮仓。”
粮仓位于钱家村和连州城的中间,这里人少,地方大,四周也是空荡,阳光充足,最适合晾晒稻谷,打谷子。
幽幽粮仓,一开门,扑面而来的凉意混着干燥的气息,数月来经历日晒,经历雨淋,经历水田孕育出的成果一袋袋堆起。
穆天悦心情复杂:“边疆事急,这一场战,不仅是数十万战士的战争,也是通朝成千上百万的百姓的战争。”
战事将起,钱芊芊也深有感受,这感受还是从萧墨寒身上得来的。他越来越忙,桌上的公文越堆越多,与他在一起时常有人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与他议事,种种迹象都说明,战事,快来了。
“听说今年的赋税还在不断往上增加?”
“对。”
穆天悦神情沉重:“因一旦战事起,边疆的粮草吃紧,每粒米都得从老百姓的嘴里面抠出来,但一年的收成就那么多,让给边疆了,老百姓的肚子就空了。”
钱芊芊望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粮食,大概猜到了穆天悦的意图,故意问道:“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