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可明白了,在他们眼里你是个什么样的怪物?”直到白允清冷的声音传来,香儿才彻底回过神来。
她固执的别过头,不答他的话。
不知为何,分明他是在嘲笑她,可听着这个声音,她那颗七零八落的心竟然平稳了许多。
香儿下意识的往他跟前贴了贴,抬起头却恰巧看见那可怕的一幕呈现。
她看到脚下的山峦开始剧烈的震动,堆积在昆仑峰顶的积雪顺着山脊滚落下来,覆盖住原本苍翠的木林,汇入渲河水中导致洪流泛滥。
河水迅速的涨起,终于漫过了河岸蔓延上陆地。
此时不知是什么遮蔽了日阳,天地忽然暗了下来,阴沉的云雾自四面八方包裹。
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天际,拦腰劈落在山脊上,几乎要将整座山崩裂。
轰隆隆的巨响不绝于耳,天空席卷起狂风暴雨,愈发催动了洪流的汹涌。
香儿感觉周身都被宽大的雪白袍子笼住。
白允紧搂的她的纤腰,凝聚了结界将他们二人护在其中,又以手臂为她遮挡。
于是在疾风骤雨之中,她竟始终像个旁观者,丝毫未受到沾染。
她震惊的看着天灾带来的可怕景象,看着曾经生活的故土一点点被洪水和巨石吞噬,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现实。
“娘亲……”当看到汹涌的洪流漫过河岸冲,淹没了村子里所有的田地、房屋,她再也不能镇定,歇斯底里的挣扎起来。
此时的她顾不得自己有几分力量,只一心想着要去救她的娘亲,她甚至不顾自己尚在高空中漂浮,急着要往下跳。
然而无论她如何挣扎,白允却始终将她禁锢在怀里,不留有任何余地。
凭着香儿的力气,如何能够挣得过他。
她只能拼命的哭喊,攥着白允的袖袍和衣襟哀求:“求求你,救救我娘……”
白允却只是收紧双臂将她更深的护进怀里,自始至终没有应允。
她并不知道,此时他们身在天灾最危机的中心,他只想保护她,也只能保护她。
香儿是如此不甘,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洪流淹没了整片村庄,将所有的一切毁灭殆尽。
她哭倒在白允的怀中,将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袍扯得乱成一片,几乎不曾昏死过去。
白允始终将她拥在怀里,手掌覆上她的后脑,迫使她将脸埋进他的胸怀,这样就看不到那些可怕的景象。
可是她却蹭乱了他衣襟,用洪流般泛滥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衫,固执的要去看那惨不忍睹的一幕。
不知过去了多久,好似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白允将她护在怀中,终于顺利的回到那片庭院中。
奇怪的是周围具是一片地动山摇之相,唯独这片地方竟当真如白允所说没有被天灾所祸及。
香儿伏在白允的胸口低声啜泣,多少有些怨怼他不肯如保护她那般保护她的娘亲。
就在她深陷不甘与怨愤时,却听到白允在她耳畔低声叹息:“你莫要怪我,这对抗天灾的结界,需要我以大半的灵力维持,我无法再结出同样的结界保护那些村民,况且你也瞧见了,是他们不相信你,你娘也不肯跟你回来。”
想不到轻易被他看出心底所想,甚至还主动同她解释这许多,香儿心下虽然触动,却也深陷在天灾被毁的村庄里不可自拔。
她将脑袋在他怀里又埋深了些,整个人都十分的消沉。
白允亦未再多言,只是静静拥着她。
时间缓缓流逝,那天灾不知持续了多久,待到一切平息下来约莫已是第二日天明。
见这一劫已过,而怀中之人似乎也安静下来,白允才终于松开双臂,将香儿自怀中扶了起来。
怎知香儿此时却是眼神空洞,两行清泪缓缓顺着眼角滑落,凝结的腮边。
她忽的轻攥住他的袖袍,睁着一双红核桃似的眼睛看向他道:“求你,带我找我娘亲……”
那些村民一定不知道,自小被他们耻笑愚钝、没心没肺的香儿竟是如此的执着。
白允凝视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终于低声一叹,携着她出了结界,来到那片已然被洪流肆虐得面目全非的地方。
香儿看着眼前的那片平静无波的汪洋,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娘亲”,喊得声音都沙哑了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们从白日寻到夜幕降临,仍然一无所获。
白允将还欲继续寻找的香儿不由分说的带了回去,此后她便一直深陷悲伤不能自拔。
数日后白允离开了半日,傍晚时竟带了一个人回来。
香儿愣怔怔的抬眼去看,面上顿时绽出欣喜的笑容。
“娘亲!”她又哭又笑的扑进娘亲的怀里,可是她的娘亲却没有任何反应。
白允将她的娘亲扶到床榻边坐下,浅叹一声后道:“洪水已经退了,我在废墟里找到你娘的尸身,因为泡在水里已经面目全非,我只能用法术修补维持她的躯壳,她走的时候似乎对这世间没有过多的留恋,故此灵魂不曾徘徊,已然归入地府……”
“我娘什么时候才能醒来?”香儿似终究无法接受现实,不肯听白允说的话,目光一刻不移的停留在她娘亲的身上。
白允原以为将她娘亲的尸身寻来,同她再见上一面,也算有个告别,便可了却这一世的母女缘分,却未曾想她反而更加执着。
素来喜欢到处玩闹的香儿每天都呆在她娘的身边,不吃也不喝,实在困得不行了才歪在她娘身边眯上一觉。
她就这样一直一直的等着,好像不等到她娘亲醒来就不罢休。
白允看在眼里,心下莫名的不能平静,他从不曾为自己做的任何事后悔,可这一次他却后悔了,后悔不该将这个尸身寻回来,不该于心不忍给她这一丝的希望。
他不得已每日以自身的灵气灌注在她的身上,以维持她的生命,但终归不是长久之际,眼见着她一天一天消瘦下去,他平静了数万年的心竟不可抑制的焦躁起来。
“那时候你日日哭闹着求我,我也不是没想过带你去见你娘,可是当我去村子里寻她的时候,却正看到她跟那个男人成婚。那时候你才被送来祭祀河神,倘若当时你……那便是尸骨未寒,可她却已经披上嫁衣,跟新夫如胶似漆。”
“所以我百般阻拦,不愿你去见他们,就是不想你看到了伤心。”
“你道她没有抛弃你,可是你回去找她,她可曾挽留你,那些人都是无情至极,你又何必非要为了他们折磨自己?”
……
白允素来吝于言辞,过往总是她说上许久,他才偶尔应上一句,如今却颠倒过来,他破天荒的在她身边说了很多话,把那些她平日里想不明白的都解释与她听。
可是她也只是听着,自始至终双目空洞的看着她的娘亲,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回答。
如此又不知过去多久,白允终于还是拗不过她,一日将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凝了许久,后挨至她身旁坐下,叹了几遭复对她道:“要令你娘亲醒来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
呆了许久的香儿听到这话顿时似魂魄归位,顺手握住身畔袖角,仰头看向他,一脸期冀道:“什么办法?”
白允垂眸看了看被她握住的那抹袖角,沉声答道:“你娘的魂魄虽入了地府,可轮回尚需要些时间,如若她的魂魄还未渡过忘川抵达彼岸,我以灵识进入地府,也许能将她寻回,只是……”
“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只要你肯救我娘,怎样我都答应你,哪怕你要把我关在屋子里一辈子不出去我也愿意!”香儿甚是激动落下这一串话来。
白允还欲继续往下说的话便顿在了唇边。
他垂下眼帘,抬手覆上她的手背,而后将她的手裹进掌心。
他的掌有些凉,渐渐渡上属于她的温度,而他忽然放轻了声音,几乎随风即逝的语调道:“只要你安然无恙就够了。”
香儿十分的诧然,没有想到他竟没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让她许诺永远呆在结界里不出去。
怔愣之际,白允已然松了她的手站起身来。
他行至她面前,微微俯身凝住她的双眸。
阳光自他身后铺撒,将她笼入他身前的影中。
她嗅到他身上的香木花气悉,就像被他拥着那般安全而安心。
他朝她伸出手来,指尖触上她的侧脸,轻挽她耳边的发丝。
香儿抬头与他相视,自他眸子里看到的都是些读不懂的情绪。
她听到他道:“我将催动离魂之法,以灵识进入地府寻找你的娘亲,这段时间周围的结界会减弱,而我亦不能受到干扰,所以这段时间里你一定不可乱跑,要在这里好生看顾你娘的躯壳,否则即使找回魂魄也无处栖宿。”
他这番话说得有些复杂,香儿听得似懂非懂,但终究还是记住了白允不可受干扰、她不可以乱跑还有好生看顾娘亲这三点,于是十分笃定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