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冷笑一声:“瞧这话说的,乾单县主可真是个伶俐人儿,就这小嘴,正的也能说的反的,怪不得能将许大将军迷得将你风光迎进门,就这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有。”
“娘娘谬赞了,妾身在淮州时也以医者的身份坐诊淮州德仁堂,往来也给许多夫人小姐们看过病……”这是林菀欣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谈到她在淮州具体做过什么事,是以在场的夫人们都极为好奇,毕竟听外面传得再夸张,哪有听本人亲自讲故事来得动人和有趣?
“哦?许夫人竟然在淮州坐诊?”有位三品诰命的夫人奇道。
“怎么会允许你去坐诊呢?许夫人不是……”另一位夫人言语未尽,大家都明白她在问什么,毕竟是被掳走的人,竟然还能堂而皇之上街溜达?这不合常理啊。
林菀欣点头笑道:“也不瞒大家,其实妾身虽也出身世家大族,但自幼对医术颇感兴趣,只可惜世家小姐哪里能出门行医?是以在帝都时,为了维护家父与家族的脸面,从未曾真正出诊过。”
“但是到了淮州,恰巧一个因缘,淮州牧夫人及其子,分别各有重疾缠身,广寻名医也未能救治,妾身不才,治好了二位,是以获得在淮州有限的自由。此前柳神医就曾带徒弟去江南淮州开德仁堂分店,一连开了三家,索性我就从中挑了一家分店,专门作为女子看诊的店面,往来的都是淮州有名有份的夫人小姐,倒是为大家提供了不少便利。”
“专为女子看诊的店面?”一位夫人奇道。
“竟然还有这样的店面?”
“若是帝都也有一家这样的药店,岂不是更好?……”众夫人纷纷商讨起来。
林菀欣继续笑道:“也就是这样,妾身也对淮州有一定了解,等想方设法联系上大将军时,也能勉强提供些许信息,尽一份心力。”
“原来如此,许夫人真是有心了,不仅医术高明,更有护国仁爱之心,实在是令人钦佩,怪不得能得许大将军爱重。”京兆尹夫人笑着赞道。
其他对林菀欣没有交恶过的夫人也纷纷点头,毕竟换她们处在这样的境地,恐怕完全做不到这么好。
宁妃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她是要出言讽刺林菀欣,让她在一众夫人面前出丑,没想到竟然变成林菀欣的个人表演之地,说得一众夫人惊叹连连,这个女人,果然不好对付。
王皇后也十分意外,这个林菀欣不仅没向她求助,反而自己三言两语就转变局面和风向,许大将军这位夫人,是个聪明人啊……
话已至此,王皇后知道自己必须出面了,便笑道:“自古巾帼不让须眉,说的便是许夫人这样的女子了。诸位再来尝尝,这是昨日才从戎国运送来的特产,叫做毛丹,模样怪异却煞是喜人。”
王皇后说着,便有宫女鱼贯而入,端来新的果品,殿内立时又热闹起来。
“这果子真是生得与众不同,通体火红,外面还有毛刺……”
“通常越是奇形怪状的果子,内里的果肉味道越是不一般呢……”众夫人笑了起来。
一月后。
大将军府。
“哦?早在大庆朝刚建立时,就有八百万两银子分别从淮州各地钱庄流入帝都?”听完龙鸣卫的汇报,林菀欣微微一叹。
尹霆尧布局果然很早,而在帝都,也曾有多次大笔银钱的动向,分别与太傅张家、大将军元家、刑部侍郎吕家、刑部尚书秦家、工部侍郎宁家、忠武将军秦雁起……甚至是宫中,都有关系。
可吏部侍郎家被抄时也就查封了三十万两,也就是说,还有很多流向其他家族或者势力。
这些却不好找到实际有效的证据。
“行了,我知道了,将这些消息一并送往大将军那儿。”林菀欣吩咐道。
“是!”那龙鸣卫立即恭敬道,顿了顿又道,“夫人,大人让属下带消息给您,他与林老爷子很快就会回来。”
“当真?”林菀欣精神一震,“太好了,他们终于要回来了!”
林菀欣微微思量,又压低声音道:“你且告诉他,回来时必须要……”
林菀欣吩咐几句,龙鸣卫迅速离开。
十日后。
正是黑炎军与工部众官员拔营回帝都之时。
好不容易解决了秦江水患,开凿河道,疏散洪水,安置百姓,虽然工程还远未完结,但接下来的事已经交给地方官员和城防军,许纯之与林老爷子便提前回来。
林老爷子曾坚持要继续驻守秦江边上,是许纯之好说歹说,让他先回帝都向皇上复命,再行安排回秦江边上的事宜,林老爷子考虑良久,也觉得此事确实有必要复命,便一道回来。
此时,帝都街道上挤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毕竟是大军回营,又是治理水患得胜归来,百姓们也感觉欢喜。
然而,在看到大军穿行闹市时,却只感觉一股无言的沉默压迫而来。
整个黑炎军队伍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仿佛经受了巨大磨难、吃了败仗,如今低垂着眉眼,仿佛无颜见父老乡亲。
“奇怪,不是听说水患治理成功了嘛?”街边有百姓问道。
“是啊,不过听说死了好些人,怕至少有个几十万吧。”
“这么多?那难怪了……”有人感叹。
“怕是黑炎军本身也损伤惨重吧,这天灾**的,一直没个消停……”
再看向穿行街道的黑压压的大军,百姓们不由得带上几分怜悯,连一向张扬跋扈所向披靡的黑炎军都折磨成这副模样,看来此次秦江情况真的很不乐观。
人群中,高楼上,林菀欣也带着丫鬟和护卫靠在窗边,远远地瞧着下方黑炎军的情景,心中不由划过一抹心痛。
这些都是青雉的兵,是他的兄弟,她原本虽然吩咐龙鸣卫提醒青雉回帝都时不要太兴高采烈,但当她看到真实的情景时,才能想象出他们到底遭受了怎样的磨难。
洪水无情,有多少人在此次秦江决堤中永远失去了丈夫、儿子和兄弟呢?又有多少个家庭被拆散……
林菀欣看着在队伍最前方、骑在马上虽依旧肃挺却显得消沉的许纯之,心中不由默默轻唤:青雉,回来就好……
恰在此时,仿佛似有感应,许纯之回首看向街边茶楼中的林菀欣。
二人目光相对。
许纯之忽然露出一抹笑容,既是安抚也是温柔,用口型说道:“我回来了。”
林菀欣的心,怦怦跳动。
宫中。
御书房。
许纯之跪在皇帝面前陈词此次治理水患的情况,伤[[醋溜文学首-发]]亡如何,最终向皇帝请罪。
皇帝看着曾经他麾下最意气风发的大将军许纯之如此消沉的模样,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人力有穷尽时,遇到似洪水这般天灾,再强大的人也感到无力,他的大将军其实也并非无所不能。
许纯之说损失惨重,为之请罪,皇帝自然不可能真的处罚他,便借由功过相抵的由头将此事揭了过去,又说了一番勉励的话,这才问道:“淮州城东挖出官银之事,你已知晓了吧?”
许纯之作为龙鸣卫的首领,这样的事自然不会不知道,但他也早有准备:“皇上,微臣此次在秦江边上,毗邻淮州,也将此事再度调查一番。”
他从怀中抽出一封奏折,让总管太监递了上去。
皇帝展开奏折,越看越是目光冷沉,这份奏折并无任何反驳淮州税务大臣宁向东指认黑炎军埋藏官银的话语,反而十分详尽地列出近十年来、尤其是近两年间淮州大额银两的流通变动方向,以及淮州有真假两套账目的事实,不仅如此,真实账本上淮州库银的数量与税务大臣呈交的相去甚远。
按照这个数目来看,淮州库银的亏空远不止宁向东所说的那些,如此看来,这个宁向东将黑炎军和城东埋藏的库银推出来倒是别有用心了。
其实这件事户部尚书张麟宸和户部侍郎元桓琅也曾上.书过,但远没有许纯之如今呈交的详细,看来他的大将军所拥有的才能,依旧还是无人可以替代。
放下奏折,皇帝笑道:“既然爱卿已经顺藤摸瓜,那就将瓜看紧了。八百万两入帝都却无声无息的消失,岂是这么容易之事?”
皇帝哼笑一声,看来尹霆尧的钉子,远不止吏部侍郎一家,他这些看似忠心的臣子也该敲打敲打了。
皇帝也没再追究所谓淮州埋藏官银一事,此事本来蹊跷,许纯之做事向来稳妥,如此轻易被外人找到“证据”并不是他的作风,何况……淮州人不是天然就对许纯之有一份仇恨吗?
然而,皇帝放过此事,许纯之却没有轻易放下它的打算。
“皇上,微臣还有一事。”许纯之道。
“讲。”
“微臣恳请皇上允许,审问淮州官员!”许纯之说得铿锵有力。
皇帝眉头疏忽皱起,又迅速散开。
审问……
他手指在桌案上轻敲几下,看来他的大将军对淮州官员很不满啊……
不过,这倒也并不是件坏事。
敢在这种事上糊弄他并重伤他的大将军,又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用付出?
皇帝微微思量,便笑着同意了。
他倒是想看看,他的大将军会做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