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耳边嗡嗡作响,眼前视野模糊,全是眼里的热泪给糊的。即使看不清晰他也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一群彪形大汉组成的人墙把他们三人堵死在了这个小房间里。
面前那群人闹哄哄的,而他死路一条。他不确定自己的双腿有没有在抖。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
想他当年十八岁跟着人出来混社会,靠着一身溜须拍马的功夫,名堂没混出来,到底也是没起什么大风大浪。谁知道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温宛的身影越过他的那一刻,阿飞整个人神思不属的,纯粹是被吓狠了。
他见过那些人。被打残打死的都有,打得不成人样的更有,浑身上下血呼啦的皮肉翻出来,一只手还是一条腿晃晃荡荡地挂在关节上……
阿飞没能想完,他肚子上不知道被谁狠劲踹了一脚,瞬间眼泪口水都给踹出来了。他哭着,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就是,完了,他的肋骨断了。
他眼冒金星,后背似乎撞上了墙。看不见,连带着混乱的声音也听不清楚,也不知道那两位哥被揍到什么程度了。
反正他应该是又被踹了。到处都是拳打脚踢,到处都有人揍他,阿飞如同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踹去,最后他滚到一个桌子边。模糊地看见那张桌子,那一刻他眼前仿佛出现了生命的曙光。
阿飞连滚带爬地把自己塞进了桌子下面。一躲进里面他就死也不肯出来了。身体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哆嗦,耳边嗡鸣。
他感觉自己脸上是流血了,哇凉的一片,但他不敢摸也不敢动,死死缩在那张桌子下面把身体维持成一个球的姿势。
外面的炮火纷飞。他浑浑噩噩的,想晕过去又不敢晕,腿再麻也不敢动,在桌底下躲了得是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哆哆嗦嗦地想,怎么还没结束。
被一只手从桌底下把整个人猛地拽出来的时候,阿飞人还是晕乎乎的。是结束了吗?
他忽而对上一双猩红暴戾的眼睛。
那一幕像是惊悚片的镜头一样。阿飞浑身上下抖得像筛子。
他猛然意识过来那是疯狗的眼睛。正是因为是疯狗才这么恐怖。
阿飞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尖叫了起来。面前的宋锐简直像是择人而噬的野兽一样,血盆大口正对着他,也不说一句话,浑身上下散发骇人气场,下一秒随时要把他生吞活剥。
外面激烈的鏖战已经结了。小房间里如同飓风过境一样满地狼藉,滚在地上的动不了人有,被砸烂的东西有,七零八落的牙齿和血点子都有。
头上破了个窟窿的老二费劲巴拉地倚坐在墙边打电话,一只眼睛被猩红的血糊了,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们这边一眼。
宋锐不管这些。是阿飞把人带过来的,人呢?!
瘫软的阿飞从刚才被粗暴地拽起来,现在又被强横地一顿晃。晃得他眼冒金星,头昏脑涨,如登极乐。
在场唯一还有清醒意识的老二坐在墙边,看人都快被弄死了,张口想劝,也因为实在没再有多余气力阻止,只得喘着粗气看向他们。
他吗的,他现在可没空再收拾一次烂摊子。
老二心知现在最好给宋锐来一针才是上策,只是他这会也自身难保,有心无力。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连挣扎在死线的阿飞听到这个声音也被刺激得短暂地清醒了一下。他一团浆糊的脑瓜子依稀还能记得,这个声音——
是救星的声音。
“宋锐?”
乌烟瘴气的一个地方,但是这个声音如同拨开云霾的一束清澈月光,里面清晰可辨的温和情绪,仿佛有穿透力一般地直击心脏而来。
宋锐的身体却只能僵立在原地,动不了。他仿佛是很用力地转动脑袋,看到了正站在门边的一个温宛。
除了那个人,一切都不在他眼睛里。
温宛的人好好的站在门口,和半死不活的阿飞不一样,他的人现在看起来还好好的,没有血也没有能看见的伤,还能跟他如常地说话。
“你在这啊。”
宋锐听见了这一句,又像是没听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温宛,状态看起来太不正常了。像是刚从溺亡的边缘爬起来的人一样,湿淋淋冷冰冰的一身水,心脏一下子还适应不了这种能自由呼吸的感觉。
宋锐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动不了,虽然深知自己现在的模样狼狈,眼神却还死死地盯着他一个人看。
没人知道,当宋锐上来看到这里瘫死一地的人之后有多后怕。
温宛朝他走去,一路上轻巧地迈过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身体。
“我到处在找你。”
被挟持的阿飞两眼一白,终于得以放心地晕厥过去。
温宛:“宋锐,放开他。”
宋锐手上还抓着一个人,他还没有动,眼睛里深不见底黑色瞳仁仿佛压抑着危险暗涌的深渊,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温宛看出来了,宋锐的状态不太对。
宋锐动了一下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后知后觉,自己此时的脸上、以至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是僵的。
阿飞像个麻袋一样被摔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墙边唯一一个意识还算清晰的老二,他视野半是血红色的模糊,就看到一个人影走近了宋锐。
已经打电话叫人了,应该很快会有人来。就寄希望于到时候宋锐还没来得及把祸闯得太严重吧。
他看到那个看不清晰的身影有些眼熟。他看起来比宋锐还矮,却敢伸出手去碰宋锐。
老二脑袋上的伤火辣辣地痛,意识和视线一起更模糊了。
那个人只碰了一会,已经收回了手。疯狗却顺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人把脑袋垂下去。
在场唯一一个旁观者说不清楚当时那个画面的感受。
预料到残暴的狂风骤雨,狰狞的大风大浪的结局都被收敛消弭于一个无声的动作里。没出笼的暴戾熄灭了,他俯首在那人肩上,什么都没有。
除了靠在他肩膀上,什么都没有了。
明明比别人高出那么多,又很凶残,他的人却像是倦鸟突然收敛翅翼、终于得以钻进他的唯一的赖以生存的巢穴之中。
又眷恋,又依赖。这些东西居然是从一个凶残的大家伙身上能看到的。
这个人是他唯一的枷锁,他的巢穴。
“好孩子,”温宛两只手一起握上了宋锐身侧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反过来安慰他:“已经没事了。”
幸亏他来得及时。
温宛打完架就出去找宋锐了,怕人等得太久。在楼下找不到人,他却听到了这里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这才折返回来看。
他进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宋锐把战战兢兢的无辜阿飞直接给吓晕过去了。
温宛:……
善后的人都要到了。温宛摸着肩上宋锐的头,心里默默地想,应该不关他们的事吧。
……
两人后来一起回了家。还是那张沙发,不过坐在后面上药的人变成了沉默的宋锐。
被上药的是温宛。他掀起衣服,只对身后的人露出一片脊背,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
当时那群人带着武器,温宛这边只有一个人,剩下一个装死的,还有一个冲进敌方阵营就手脚一顿乱舞的老二……人受点伤也是在所难免的。
前面用衣服挡住了。温宛搂着一个抱枕往沙发上趴,一边侧着脸努力往后瞧,一边轻声地催促宋锐:“你快点哦。”
他的背好白,白得好像能泛出柔白的光。
一片光裸白嫩的背上,在靠近后颈的地方斜亘了一道棍子粗细的伤痕,皮肉肿成淤红泛紫的一道,最严重的地方泛着血丝。看着就能刺痛眼睛。
宋锐被他一催,动了。他从手上挤出一点药膏,那只手移到看起来很严重的伤痕上方,小幅度地比划一下,僵住了。他又移动到看起来不那么严重的地方,比划,僵住。
温宛已经做好忍痛的准备了,这个人却迟迟不下手,平白让他的苦不断延长。
“宋锐,”温宛耐心地等了一会,最后语气弱弱地问:“需不需要让我来?”
不需要。宋锐再一次想将让自己的手指触碰上去。
他身体柔软地弯折着背。美好的背部弧线优美得像半道白玉做的拱桥,像是画的、亦或雕琢出来的美,白的,软的,温热的,催生着人想要攀上去的欲望。
只不过艺术品上面横生了一道伤口的裂痕。温宛已经把头转回去了,对他说:“我不痛的,你放心上药吧。”
宋锐的手指终于覆上去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对伤口这种东西有触动,原来只是没伤到要害而已。
宋锐想起来依然还是后怕。
他回想起温宛给自己上药的手法,越发嫌自己的手太大太笨。因而不敢多用一分力,只是尽力放轻了手上动作,在伤口上方厚敷上一层药膏。
冰凉的药膏在他指腹上已经有点被体温融化了。等他终于上完药,温宛长长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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