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奕峥的脸庞在灯火的掩映下越发和暖,轻柔的话语像是羽毛般拂过清溪的心头,那些因为等待而生出的些许不安瞬间被抚平。她眼神一柔,笑意盈盈:“殿下有时候说话会让我忘了那日宝鼎山上森冷的说想活命别出声的人并非是你。”
萧奕峥微愣,旋即爽朗笑出了声。“九叔被削了军权,你的命,安稳无虞。”
“自我和殿下有了约定起,就从未担心过这个问题。”
清溪说的笃定,萧奕峥凝目微笑。
“只是,广王爷虽被削了军权,事情却更为棘手吧?”她语气淡淡,像是自有答案,也并不是在问什么。
萧奕峥眉毛微挑:“你又怎知?”
清溪嘴角一勾:“圣上的处置既不致命却也切中了广王爷的要害。我想广王爷既觉得可以接受又觉得难以忍受。这个状态,其实很微妙。向左还是向右?接受放权,皆大欢喜,不接受,那就……”她适时的住了口,玩味的笑了笑继续:“所以我觉得圣上这么做,与其说是宽容不如说是进一步的试探,那么接下来不就是更要步步为营吗?”
萧奕峥深深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清溪拨弄了下耳边的碎发,语气淡然的继续:“殿下不用这么看着我。这难道不是满朝文武心照不宣的认知吗?”
萧奕峥静默了会,松了眉头,沉声道:“你,并不是满朝文武。朝中大臣也并非人人都能参透父皇想法,能这么看这个问题的也并不是多数。立知说,他们不愿你去了解复杂争斗之事,看来并不属实。”
清溪摇了摇头:“他没有说错,爹与娘,的确不愿。至于兄长嘛,有时候愿意,有时候不愿意吧。这得看他心情。我刚刚说的话,殿下也别当真,语过无痕。”说着,她起身准备唤人进来收拾。
“我很快便要启程赴西南军中了。”萧奕峥看着眼前的油灯,低沉开口。
刚刚准备开口的清溪即刻吞了音,眨了两下眼,惊问:“你?西南军?为何?”
萧奕峥抬眼直视着她:“你说呢?想必你也能分析出来。”
清溪眉间微蹙,缓缓坐下,思考了半晌,疑惑的开口:“去任主帅?”
萧奕峥瞬间扬起了笑意,双手环臂,整个人似乎轻松自在起来:“看来我的王府内可是要出一位诸葛王妃了。”
清溪却无心与他说笑,追问道:“为什么?怎么会是你?圣上不可能会让你去?”
“为何不会是我?父皇又为何不可能选我?”
“谁都看的出来,西南军主帅现在是个死结,朝廷派人去非但不会获利,还很有可能陪上前途。”清溪攥紧了手中的绢帕,眉头锁的更深:“尤其是你!一旦广王爷有所动作,那么你在西南……”她的语气急促,说到这,戛然而止。
萧奕峥笑着叹了一气:“那么我就是握在西南军中的最佳人质,身价性命,风雨飘摇。”看着清溪露出了一脸的严肃认真,不解担忧,他笑容温和的继续:“你为什么不想想另一种可能呢?”
清溪眼神更加深邃的聚焦。
“九叔他不会反,而我可以将西南军重新整肃成一支没有广王爷也听命效忠于朝廷的军队。又或者,九叔他会反,但我依然可以让西南军成为守护我大成西南边境效忠中央的力量。”他说的气定神闲,云淡风轻,仿佛这件事十分简单容易,就如同掸掉一层灰,抖落一身尘般轻松。
灯火摇曳,衬的他的脸庞温暖自在,祥和安宁。
清溪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她想问,我们讨论的是同一件事吗?你是认真的吗?可话至嘴边,却觉得这么问有些不太严肃。
“你,不信我?”萧奕峥笑意淡淡,眼神悠悠的注视着她,语气依然清淡。
清溪张了张口,突然想起他曾说:阿珩也很信任我。信任吗?自然是信任。信任他会保护好自己与凌家,信任他与自己的一年君子之约。可现在的问题,她若说信任,就是在赌而已。“真的非你不可吗?”她反问。
萧奕峥微一低头,笑容略减:“怎么说呢,不是非我不可,也是非我不可。”
清溪被他绕的有些迷糊,但很快镇定,顺着自己方向思考,思路清晰明快起来:“那么,何时动身?带多少人随行?何时返京?”
萧奕峥再次抬头:“也许这个端阳节不能在京中度过。”
清溪心头一颤,不知怎的,想起了艾草荷包。
“一人一马一赵信,再无他人随行。”
“什么?”清溪低呼,一扶桌子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操作?单刀赴会?哦,不不不,他连刀都没有。赵信的武艺,她深信。可那也抵不了千万军马!
萧奕峥的笑容却还在继续:“至于返京嘛,无定日,或许三五月,或许一年半载,三年五载也是有可能。”他抬头看着清溪的眼睛睁的大大圆圆,像是在听什么天方夜谭。他叹了一声,起身走至她身前,俯身将脸凑到她眼前,故意左右晃晃,打量着她说:“你好像很怕我一去不回。”
清溪本能反映立刻抬手掩住了他的嘴。
萧奕峥突然感受到唇上抚着一片轻柔温暖,而这柔暖迅速四散开来,流遍了全身。而清溪却觉得手掌中有处热源滚烫,瞬间灼热了她的耳根脸颊。
油灯啪的爆了一声,两人四目相对,屋内一时安静,但却分明有着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滚流动。
清溪慌忙挪开手,赶紧低头背转了身低语:“”我虽不大迷信,但有些话还是不愿听到。”
萧奕峥看着她窈窕的身影在烛光的映照下尽有种柔弱美感。可她明明就不是个普通柔弱女子。半晌,他说:“你放心。”一字一字说的郑重。
放心?她其实没什么不放心的。连那么宠爱儿子的父亲都肯让他奔赴没有硝烟却凶险异常的战场,她有什么不放心的?连他自己都说的那般笃定自信,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们只是一年契约夫妻的合作者,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有那么多人惦记牵挂担忧,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她无法骗自己,此刻,她放不了心。
他若有个闪失,她岂不是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寡妇?他若有个闪失,她还怎么结束这一年之约?他若有个闪失,谁来保护凌家?他若有个闪失,自己又会怎样?
她突然觉得眼中有股热潮莫名其妙的汇集,似要涌出。这种感觉很不好,于是她赶紧深吸了几口气,掐着手指,把这些陌生而真实的情绪逼退了回去。
萧奕峥看她就那么站着许久没有说话,便柔声道:“我不在尚都,你也可回凌府居住。”
清溪闻言,其实知道这是他的好意体贴,可又矫情的觉得不舒服。怎么着,这么快就让自己离开王府了?于是,她转身问道:“殿下说归期不定,若是两三年不回,可怎么好?”
萧奕峥听到这个问题,容色一滞。半晌,低声道:“你我的约定不变。”
清溪一愣,她本意并不是要提及那一年之约。于是赶紧抬头,一脸复杂的看着他,想要解释解释,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从何解释。
而萧奕峥却背转了身,踱步到窗前,轻轻推开了窗,夜风清凉拂面,他举头望月,“我刚刚说了,我不愿意让你等待,一年便是一年。”
清溪看着他的侧影,挺拔而柔和,听着他说一年便是一年,心里却没有半点安心妥帖。她觉的自己必须开口说些什么。“澄湛,你说等待是件既爱又怕的事对吧?”
萧奕峥听到她唤他表字,即刻转头,凝眸望向她。
清溪扬起了温热的笑容:“国朝大事,我不能左右。我会在尚都等你解开那个死结,等你凯旋。”她的眼神坚定有光。
萧奕峥目色深沉。
“不过,你要快一点。太久,我等不了。”清溪一扬眉,话语轻快。
萧奕峥神情一顿,旋即笑的快意潇洒。
屋外等候随时被差遣的侍从们听着屋内王爷的笑声,互相对望一眼,也跟着扬起了笑意。
“王爷怎这么开心?”
“王爷虽然常常笑脸迎人,但今晚这么快活的笑声还真不常听到呢?”
“因为王妃呗。”
……
朝兰苑外,一个身影听到侍从们的低语,顿住了脚步转身离开。
这一晚,月影的心情也很美丽。因为自家姑娘安寝前,似漫不经心的问她:“你说我要是做个荷包几天能做好?”
她立刻停下手中的活,不停眨巴着眼睛问:“真的吗?姑娘真要做吗?很快,很快,三天,哦,不,也许两天就可以。我明天就去准备所有东西……”
清溪笑笑躺下,淡淡道:“你也不用这么高兴,我也不一定能完工。试试吧……”说着,转了身,似是要睡觉了。
月影蹑手蹑脚的替她放下窗幔,退出了屋子。
试试吧,也许能做个像样的荷包,也许荷包能让他的端阳节即便不在尚都也能感受到节日的美好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