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进奏院,苏陌自然好吃好喝伺候着。将景帝塞给她的纸包打开,竟然是金丝卷。
金丝卷是用鸡肉丝裹粉炸成金黄色,与时令蔬菜水果丝一起卷入面皮中切成一寸长的小段,既有鸡肉的味儿可以满足苏陌这个肉食动物,又有蔬菜水果鲜香,夏日吃起来也爽口。
苏陌笑眯眯地亲自将金丝卷盛盘,放到赵毅面前,还称赞道:“张兄就是细心!”
赵毅眉头一抬,看向苏陌。
苏陌赶忙敛下惊喜情绪,解释道:“人人都道湘南人喜食甜食,只有张兄发现我并不吃甜。”说这话时,苏陌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晶莹剔透的。
赵毅瞥了一眼,很合适宜地提醒了一句,“这金丝卷是我买的。”难道方才你没注意到这东西是朕给你的吗?这也能扯到张弛身上?
赵毅的口气很淡,眼神更淡,清清淡淡地在苏陌的指尖一挠,苏陌夹着金丝卷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一个金黄色的小卷骨碌碌地滾落地上,里面的各种丝散落出来,红的、黄的、青的、紫的,丝丝均匀,条条笔直,瞬间在地上绽开出一朵小花。
苏陌用了三秒时间来思考这圣上买的东西掉地上了要不要捡起来吃,可一想到似乎有只小野猫经常在葡萄架下拉屎拉尿,这个想法立马被她扼杀在摇篮里。
赵毅自然也看着这边,声色不动,苏陌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眼睛看向碟子,跟什么都发发生过一样,嘴角扯出笑意说道:“一定是张兄告诉你的。”
赵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因为彻夜未眠,此刻他眼中的红血丝跟暴涨的血脉一样,被这笑容衬得异常冷冽,苏陌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大公子对张弛,似乎分外上心。”
苏陌心肝儿颤了一下,“皇、易公子说哪里话,张兄救我多次,救命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呵,这个理由倒是找得够冠冕堂皇,可朕也救过你,怎么留没见你报一报的?
作为一代暴君,赵毅控制情绪的本事还是很强悍的,他只是瞥了一眼那边的张弛,煞气顿时敛下。
那厢张弛将一本琴谱从怀里掏出,递给晓月道:“昨日听了大公子的琴声,今儿刻意在书房里找了一本珍藏的琴谱。”
赵毅下了早朝就去找的张弛,张弛当时翻箱倒柜好不狼狈,为的就是给苏陌找琴谱。但怪就怪在,张弛这话是对晓月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人家姑娘的小脸蛋。
显然,这晓月姑娘也并不是对张弛没感觉,小脸蛋儿红彤彤的,眼角含春,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这表情可比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在他面前装的样子真诚多了。
张弛一向是贵公子作风,赵毅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遇到心仪的女子,那蠢样儿还真让他大开眼界,连心情都好了几分。
张弛却对别人的围观毫不上心,又对晓月道:“这里还住得习惯吗?昨日看令堂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开道方子?”其实,那乞丐装束,哪里看得出什么脸色好不好,但这一路上京,两个弱质女流,定然吃了不少苦,调养一下也应当。
晓月也知道张弛是军医,既然是苏陌的朋友,她也不跟他客气,“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张大哥给我娘把把脉,或许是进京路上太劳累,这天气也不好,一直恹恹不欲食。”
张弛笑得愈加和善了,“姑娘请带路。”
看着两人离开,赵毅将目光重新投向毫无所觉的苏陌,想到这个小东西一心对待的人就这样被自己的丫鬟勾搭走了,赵毅的心情是愉悦的,说话的语气也轻松很多。
“今日朕过来是要考考你功课。”
苏陌一下懵了,景帝打的幌子的确是带藩王世子入京亲自教导仁政之道,可幌子就是幌子,怎能当真?
苏陌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笑容得体地起身恭立,“皇上想考什么?”现在没其他人,赵毅不掩饰身份,她自然要把臣子的架子端到位。
“藩王之子,大多不会考取功名,既然要引你们入朝为官,治国安邦之道总是要考核的。”
苏陌低着头,她可不觉得赵毅刻意走这一遭是为了这种小事,就算真要考核,也该四位世子到齐,一起考核。赵毅这样反常,肯定有其他目的,比如,亲自试探四位世子对皇权的忠诚度?
果然,下一刻,赵毅就出了一个足可以让苏陌做噩梦的论题:论割地为王与一统天下,孰优孰劣?
苏陌的头皮一下就麻了,这么敏感的论题,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脑袋。
赵毅却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说道:“慢慢想。朕有时间等。”
之后就是一场艰难的心路历程,苏陌守着那卷白纸,将金丝卷吃完了也没落下一笔。
赵毅就坐在不远处,看着他的治世之道,偶尔抬眼瞥一眼苏陌。苏陌的两条眉毛都锁到一块儿了。
张弛和晓月出来时就看见她这副光景,苏陌听见响动就转过头去,刚想向张弛求救,赵毅就找了个幌子准备将两人谴走。
张弛也道:“那我就去给吴妈配副药。”
两人一走,院子里更是落针可闻。苏陌就听得恼人的蝉鸣声和赵毅沉稳的呼吸声。
赵毅也用眼角余光瞥着苏陌,他记得行军时,好几次苏陌都拿着笔墨睡着了,这次竟然这么能熬?
苏陌也时不时地瞥着赵毅,这个论题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写,可暴君就在这里守着,她要找什么幌子糊弄过去?生死攸关,她哪里有半点困意?
苏陌眼珠子一转,笑着对赵毅道:“皇上,现在时辰不早了,要不,用完午饭,再继续?”
赵毅很给面子地同意了。
宴席上,苏陌非常热情地向赵毅敬酒,暴君的酒量据说很好,但用这种草药泡的酒,很容易让人昏昏欲睡,以前都是用来安眠的,她就不信,还弄不倒暴君!
赵毅也看着苏陌一杯接一杯地喝,又看了看她清明的眼眸,龙眉微敛,“爱卿酒量不错。”
是谁说三杯就能醉得人事不省的?这个小东西喝了五杯,此刻连点醉意都没有。
“一般一般,哪里能跟皇上海量相比?”
赵毅神色淡淡,苏陌根本无从探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小心应对。
结果这一顿饭吃完,谁也没能把对方灌醉,该写的还是得写。
苏陌握着笔杆子直磨牙,难道这药酒放太久,已经没用了?苏陌偷眼瞟赵毅,是了,这个暴君哪里是凡人能比的,估计这药对他根本就没用。
她这边暗自懊恼,磨磨唧唧磨了一刻钟,突然听得轻轻的鼾声,眼睛蓦地亮了。
苏陌笑得心里开了花,脸上却依然保持着贤臣模样,轻轻推了赵毅一下,“皇上困了,就去屋里歇息吧?这边蚊虫多……”
赵毅没反应,苏陌终于安了心。
苏陌自个搬了凳子坐到葡萄架下继续看她的话本。虽然赵毅是微服出巡,她可不敢放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睡觉,只得寸步不离地守着。
张弛和晓月过了足有两个时辰才回来。张弛一进内院就看见葡萄架下的景帝,眼睛都瞪圆了。
“睡着了?”一脸的不可思议。
苏陌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才站起来,揉揉因为坐得太久而酸麻的腿,低声说道:“张兄,你来守一会儿,我也犯困了。”
张弛点点头。晓月跟着苏陌进了屋,伺候她换衣服。
苏陌看看小妮子这副难得的沉默样儿,不禁问道:“你觉得张弛如何?”
晓月原本白净的脸蛋一下飞上两团红晕,“挺好。”
苏陌也满意地点点头,她看上的人,自然也要得到家人认可才是。
晓月偷偷瞄了她一眼,难不成这就是她爷给她找的归属?
再想张弛对自己的态度,越发笃定这件事。
苏陌这边刚走一刻钟,赵毅突然睁开眼,正在给自己倒茶的张弛手轻颤了一下,稳住,终于将那杯凉茶妥妥当当地倒满了。
赵毅坐起身,眼中似有疑惑,“朕睡着了?”
张弛点点头,赵毅的气息一下沉冷下来。不过他还是不死心,叫了仆人将今日喝的酒拿过来——他能睡着绝对是因为中午吃的酒食。
酒壶里还有一点酒,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赵毅笑了,绝对是被气笑的。这个酒壶竟然有暗格——难怪今日苏陌怎么喝都不醉,古怪原来在这里。
“你觉得朕有没有必要让这些世子好好学学君臣之礼?”
张弛也瞄了一眼酒壶内部,心口哇凉哇凉的,这苏大公子啊……
当日,宫里来了一个管事的徐公公,说是要教导苏陌苏誉大正正统礼仪。
当时苏陌和苏誉正一起吃晚饭,这位徐公公就从用膳开始讲解,苏陌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唤,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十口都没吃到。
这餐桌礼仪讲解完,便是其他礼仪,这一讲又是一个时辰没消停。苏陌睁着眼睛,双眼无神地看着公公唾沫横飞,兰花指翘得煞是好看。
苏誉用手肘撞撞她,“今日你做了什么又得罪了暴君?”
苏陌一本正经地看着苏誉,“为兄一向行端坐正,哪里会在圣前失仪?”
苏誉嘴角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