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你快些来瞧瞧她身子是如何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经历了三天三夜下了山,这其中的苦只有玉璞溪知道,当她带着傅纪言下山那一刻,却觉得如同再生般轻松。因为,她终是做到了。以往,一直认为自己软弱的玉璞溪,忽地发觉,自己有时候还是异常的坚强与执着,也让自己惊讶,特别是对于那个人。
玉璞溪将傅纪言安置在距离青坞山百里远的乡里,那里自然比不上汴京城与兆阳城的繁华,故她也只能寻了一位当地医术极为“高明”、方圆十里人人称赞的老汉来为她诊治。
老汉依靠在床边,低头俯视那一直合着双眼的虚弱男子,俯身,用粗糙的手撑开傅纪言那好似睁不开的眼睑,翻开,只能看到白眼球,却看不到任何焦距。蓦地啧啧几声,嘴中喃喃念着“不妙”,这才搭上了傅纪言的脉搏。
少顷,忽地瞪了一脸着急的玉璞溪一眼,不可思议道:“这是位姑娘”
玉璞溪闻言,赶忙点头。这乡野大夫能诊出长陵是女子一事,应该有几分医术吧,遂又急切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这是她目前最担心的,这几日来,长陵的身体没有丝毫好转,且在昨天,她已经不再尽食,颇有轻生之念……
老汉抓耳挠腮一阵,瞧着玉璞溪,面露难色:“这姑娘左半身经脉已断,就算是不死也是残废之躯了。”到底是什么能将榻上的姑娘伤的如此之重啊,这让老汉不禁起了怜悯之心,皱着眉头望着奄奄一息的傅纪言,真是年纪轻轻……
“什么”玉璞溪听闻,失声叫了出来。她本来只是以为长陵被石头压了太久导致身体麻痹了,现下看来,却是经脉寸断。脸上惊讶与恐慌之色布满全脸,本来清雅秀美的脸因为惊慌失措而失去韶华。
怎么会这样?经脉断了。
“怎么会这样”玉璞溪口中喃喃几句,蓦地朝老汉跪了下身,玩伴乞求道:“求求老先生救救她好吗,她不能废的。”是的,她不能成为残废,她了解长陵的个性,若有一天,让她成了废人,简直比杀了她还难过。一个武将,不能变成废人。
说这话的时候,玉璞溪显然已泪流满面,这些日子的坚强再听到老汉的一席话仿佛一扫而光,只是默默地流泪,或许,没有老汉在面前的话恐怕泪水更为决堤。
“恐怕我也无回天之力呀,老汉我就是个乡野郎中,平日给村邻诊治诊治疑难杂症还成,可是这个,恐怕……”老汉欲言又止,想要扶起眼前这个已经哭成泪人的姑娘,知道自己的言语可能会伤害女子,便留了尾音,沉默起来。
这姑娘一定是床榻上姑娘的至亲好友吧,否则这位姑娘也不会如此痛心疾首。
center/center可是老汉不知道的是,这床榻上的姑娘是这姑娘的心头至爱。
“要不,你找辆马车去附近的广来镇寻寻神医,听说广来镇有许多医术好的大夫呢”老汉见地上的女子依然无声流泪,不言不语,心中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出言劝慰。
可是,真的能救活吗只能听天由命吧。
玉璞溪听闻,赶忙抬头,瞪大泪眼望着老汉,哽咽道:“真的”
老汉无奈,也顺着点点头,“事不宜迟,姑娘你还是赶紧寻辆马车吧。”
……
待玉璞溪寻了马车再打算回来搀扶傅纪言的时候,忽然发现床榻上的人已经了无踪迹,心中又是一慌。如今长陵已然左半身子经脉已断,又能跑去哪里呢?玉璞溪一想到这个,更加慌乱无措,想都没想地便冲出屋去寻找傅纪言的踪迹。
“小二,再给我来一坛酒。”一碗饮尽,傅纪言指使着旁边为她添酒的小二。此时已下五坛子白酒下肚了,她以往一般是滴酒不沾的,沾了一点恐怕便要醉的,可是现如今,居然脸喝了五大坛,也只觉得五分醉意而已。果然是酒入愁肠愁更愁,烈酒入嘴、辛辣入喉的时候,只能感觉一种撕心裂肺的火辣之感,烧灼肺腑。带着极其强烈的绝望,她想要麻痹自己。
或许,这样,大醉之后,便记不清痛苦的事情了。
站在傅纪言身旁倒酒的小二,见酒铺来了如此奇怪的客人,不由得紧紧皱了眉头。这人进来的是时候就是拄了一根木头进来的,一瘸一拐的样子仿佛整个人随时摔倒,整个人摇摇欲坠,像个残废一般,再瞧身上狼狈不堪,衣服褴褛,发丝乱糟糟的束作一团,若不是因为那脸颊英挺俊逸,他恐怕真要就将他当成个叫花子扫地出门了。可这位奇怪的客官,来了只管叫酒喝,其他的什么也不说。不过这人真能喝,居然喝了五大坛,简直是不要命地往嘴里灌啊,确实是条汉子。小二越想越有些后怕,生怕自己撞见了什么绿林好汉,打家劫舍的,遂怯生生愣在原地,迟迟不敢动。
傅纪言见自己说话没人应答,迟钝偏了头,斜着眼看了一眼一脸迟疑的小二,忽地抬起左手将桌子上的酒坛子尽数推到地上,出口吼道:“怎么,怕我没带钱吗?”眼神凶恶,颇为凌厉,看了只让人发渗。
在她周围桌子进食的客人见旁边居然有个如此凶神恶煞的主,也都不是挑事之徒,又见那人目光锐利,打扮也甚为陌生可怕,便赶忙吞了几口饭,付了钱匆匆远之。
小二见他如此不善模样,心中不由一颤,赶忙低头应了他拔腿跑动屋内。这个客官不知是和来头,惹不起,惹不起啊!
玉璞溪顺着周围的客栈酒楼沿街寻找傅纪言的踪迹,可是均未果。此时已是晌午时分,刺眼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睛,也灼伤了她娇嫩的脸蛋。
“真可怕啊,一个瘸子居然这么吓人!”
“第一次见,第一次见。”
“我们还是快走吧,赶路要紧。”
听到旁边行人三言两语,玉璞溪心下疑惑,心中咯噔一下,忙拦住那几人去路,开口问道:“大叔,你方才可是说瘸子?”难不成说的是她吗?玉璞溪心中希翼着。
被换做大叔的暮年男人见拦路的是个标志的姑娘,便也语气和善地点头:“方才确实碰到个瘸子,一个怪人,一个人喝了五大坛子酒呢,简直不要命了。”
“那、那个人现在在何方?”玉璞溪赶忙问道,眼中满是焦灼。一个瘸子,是她吗,是她吗?
“应该在不远处那间酒铺外坐着呢?方才还撒了酒疯,样子十分恐怖,我等也是被吓跑的。”暮年男人说着,作受惊状,顺势为玉璞溪指路。
玉璞溪顺着男子手势方向,反身瞧了眼不远处,便拔腿向那边跑去……
“再倒,再满上!”傅纪言照旧吆喝着,丝毫不理睬别人奇异的目光。
如今,她连命都不要了,还在乎别人的看法做什么。
小二颤巍巍地将酒碗递到傅纪言面前,被傅纪言一把夺去,正欲仰头痛饮……“长陵,不要再喝了!”玉璞溪在看到她仰头痛饮的景象不禁心中一痛,作势夺过她手中的酒碗。
傅纪言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想要一醉方休,可是忽地感觉有人拦住自己的手臂,心中一怒,斜着眼瞧着玉璞溪道:“你走开,我要喝酒!”哀莫大于心死,这个尘世已经没有她任何留恋的地方了,她醉死才好。
“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我知道你很难过。”玉璞溪见傅纪言此时惨白不能再白的脸,醉醺醺的样子口齿不甚清楚,心中不免担心。空腹喝酒本就伤身,何况她的身体状况已到极限……思及此,不自觉的两行清泪流下,一把拥住此时万念俱灰的傅纪言。
泪水,决堤开来,一点点滴在傅纪言的额头上,顺着脸颊慢慢染湿两人衣衫。
可是,不论是身体,还是心,傅纪言都麻木了,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片刻,只见傅纪言踉跄起身,身体本就没有重心,却仍是恶狠狠地将玉璞溪不把推开,力气之大超乎常人想象。
“我不是叫你不要管我了吗?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不要多管闲事好吗?”任凭玉璞溪被她一个猛力推到在地,头部磕到地上而流血,使得已然纵泪的脸更加让人心疼,傅纪言却冷冷瞥了一眼地上的玉璞溪,并没有丝毫怜悯,只是自顾自地向玉璞溪吼道。她想死,为什么那样难。转头,正欲离开,可是却忽略了自己身体上的受限,“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长陵!”玉璞溪见傅纪言摔倒在地上,心中一慌,也不管自己流血,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过去搀扶摔倒在地的傅纪言。
无论她对她如何,她都是长陵。
“你滚啊!”傅纪言费劲一切嘶吼道,强烈地拒绝玉璞溪的搀扶,又重重将玉璞溪推开。
“傅纪言……”正在两人互相挣扎之时,突然一声熟悉的女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在两人身后响起起。
两人均疑惑回头,只见一名身穿蓝衫长裙的女子出现在她身后,这人,玉璞溪自是不认识,可是傅纪言自是熟识,那便是薛灵心。
薛灵心见傅纪言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心下一惊,慌忙地朝她走去,蹲下身去,焦急道:“怎么回事?”却久久不见傅纪言开口,薛灵心无奈,只能将目光投在玉璞溪脸上,求她解惑。
“她伤了筋脉,左半身失去了直觉。”玉璞溪见眼前这个水灵灵的大眼睛姑娘,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但是她既然认识长陵,那便一定是她的朋友。
薛灵心听闻,猛地眼睛睁得老大,在她颈背处刺下一根银针,迅速捉住傅纪言的手臂,为她诊脉:“真的。”许久过后,才愣生生地憋出这两个字。
确实,她、真的是个女子。爹爹说得是真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充斥着薛灵心的胸口,好似要炸裂的样子,只是脑中盘旋这“她是女子、她是女子”,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人”,这个自己曾经动过芳心的“男人”,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曾经的意中人是个女子啊?那她怎么能跟郡主,那个女人……
薛灵心思维凌乱了,心也乱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支吾了好半天,仍是未说出一句话,突然,心中一哂,好似明白了什么。
原来,在这场纷争中,她们都只是棋子而已。
抬眼,望着一脸紧张的玉璞溪,才稳下心神,冷声道:“确实是经脉断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强装镇定的语气下是多么不安与愤恨,却又是那样的无可奈何。
玉璞溪见她确实懂医术,好似看到希望一般,一把握住她的手:“姑娘确实懂得医术,可知道如何救她?”
薛灵心见玉璞溪突然握住她的手,一脸恳求,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半晌,才回过神来。好在到了今时今日,那人身边还要这样一个人,对她不离不弃,忖思一刻,才开口:“我诊了脉象,她应该是被人蓄意冲开了原来已经封的经脉,若全力运功,便会导致经脉寸断,现如今应该是这个样子。”
玉璞溪见薛灵心说得有板有眼,不禁连连点头,再次乞求道:“姑娘可有法子?”如今,只能逢人求医了,哪怕一丝希望,她都不能放弃。
“我……”薛灵心欲言又止,犹豫一会,心中一笃,才缓缓开口,“这封她奇八脉的人和冲开她经脉的人本就是高人,非常人所能及,这修复经脉的事哪是寻常大夫就做的呢?”
“那如何是好?”话说到这份上,玉璞溪赶忙跪在薛灵心面前祈求道,“求姑娘给我指点迷津!”
“你别这样,你快起来。”薛灵心见玉璞溪在她身旁蓦地跪了下来苦苦祈求,心中一慌,全乱了,本能地欲拉她起来,可是玉璞溪哪里肯听,依然死死跪着,“你让我想想……”
“泸州绫烟洞,有一老叟,听说是以为得道神医隐居于此。”薛灵心说到一半,面露难色,“只是那神医脾气古怪的很,愿意不愿意救她可就看运气了。”说罢便紧皱眉头,低头瞧着被刺晕的傅纪言。
傅纪言,你不能死。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
“怎么不跟她一起去,你不是很担心她吗?”待玉璞溪将傅纪言扶上马车渐行渐远,一人影骤然出现在薛灵心身后,声音空灵。
“有你在,我想不会让她死吧!”薛灵心回过头来,直视着眼前这个花甲男子,依然是化白胡须,依然是清淡笑容,可是她却再无幼时的那种崇拜感觉了,只是觉得陌生。
这人是她的爹爹吗?是那个娘亲等了一辈子的爹爹吗?
薛灵心一直在内心反复拷问自己,遂瞥了一眼那男人,便擦肩而过。
可是,这人,现在的名字叫阁老。(83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