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镇,凤府别院。
凤云焕被连夜送进凤府别院,同行的只有两个丫鬟和一个小厮,她在床上躺了三天,不是不想起来,而是无法起身。剧毒虽然被白玉九芝解了,但是虚弱无力就需要时间调养。
三天,于她而言,却像是过了整整三年!
记忆融合,如同抽筋剥骨,凤云焕用最大的毅力忍耐着疼痛,熬过了最难捱的三天。三天里,原主的所见所闻不停的冲击着她的神识,将十四年所有受过的痛苦一一复述。
如果不是早在异时空的至尊毒门就接受过最严苛最不近人情的魔鬼式训练,心智强大到极点,又在生死两界徘徊多年,凤云焕绝对熬不过那样密集频繁的剜心剧痛。
她接手的这具身体,属于侯门凤府的嫡长女凤云焕,凤侯是云沧皇朝战功赫赫的铁血侯爷,年轻时曾经屡出奇兵阻敌于宝龙关外,盛名之响诸国皆闻。凤侯半生戎马,直到原配夫人苏氏病故,才回到京城,虽然交还了兵权,但在朝中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已故生母凤苏氏,则是燕云之地首屈一指的美人儿,才色双绝,在燕云三州有不跪仙女拜苏女之说。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可是轮到凤云焕身上,似乎老人言也有不奏效的一天。
凤府嫡女,是京城中不招人待见的阴沟老鼠,名声恶劣到无人可及。
貌丑——事实上没人知道这位凤女究竟长成什么模样,从她六岁自侯府翻墙出来在街上撒泼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冲天而起的发髻顶上是一朵足有两个巴掌大的假花,额前缀着三四层链子金光闪闪,脖子上珍珠大的小的套在一起,堆到看不见下颌,手腕更是镯子半打,走起路来叮叮咚咚,隔着三条街都知道是她凤大小姐驾到。至于脸上的妆,那是生怕胭脂不够用,抹得比猴腚还要红上三分!
跋扈——见什么抢什么,一句‘记在侯府账上’,谁敢真的登门去要?抓了东西就往身上套,有两次竟连寿材也不放过,生生吓跑了买金银元宝的棺材铺掌柜。见什么吃什么,大街上和疯狗抢包子,最后连狗都记得这位主儿,见她绕开走!不少人都说凤女疯成这样,还不如送进疯人塔,只是没有人敢当着凤侯的面说这一句。
人人都知道凤侯极为疼爱这个疯女儿,怎么说也是结发妻子留下的唯一骨肉。
单是这样也不算错,大不了就是凤云焕一人丢人现眼,被人一笑了之。
可偏偏身体的本尊四岁时就与人订婚,订婚的对象是当朝敏王府世子。京城一带,被无数少女奉为天神的敏王世子竟然被一个疯女人强占,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是这样招人记恨,原主才会在正月十五的花灯会上被人陷害,只是那段记忆支离破碎,凤云焕没有看清究竟是何人对她下此毒手。
不过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在暗中害她!
有些事情,有一就有二。凤府的姨娘庶妹,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些年来给她暗中使绊子的事情还少吗?偷她的首饰,打她的丫鬟,骗她从房顶上跌落摘星星,三九寒天推她落河,下毒又有什么稀奇?
反正她们也不是头一遭如此害她!
原主的身体没有别的好,偏偏有一样谁也比不了,就是幼年就尽得娘亲凤苏氏真传,一手琴技出神入化,抚琴之时落英缤纷,雀鸟盘旋。试问这样一个玲珑女子,怎么会在凤苏氏病故不到一年里,就成了痴傻之人?还不是姨娘趁人不备,偷偷下了毒,日积月累毒坏了脑子!
庶出竟敢谋害嫡女,真是好大的胆子!
直到此刻,记忆完美融合,气力恢复,凤云焕长出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眸,眸色清寒,此前的痴愚呆傻悉数不见。
脸上的伤口发紧,正在愈合,腿上的伤口却叫嚣着火辣的痛楚,她试着动了动两腿,腿骨没有重伤,但是脚踝生疼,新伤勾起旧伤,一并发作。凤云焕皱了皱眉,那支白玉九芝确是好东西,不然就凭这具身体没有半点修为的底子,若非灵药吊着一口气在,这条命早没了!
凤云焕的目光定格在青烟袅袅即将熄灭的火盆上,神色清冷,回想起遇害的那天夜里,妇人假惺惺的哭嚎。说她是为情所困,自尽了。
自尽?谁家自尽会是她这般模样,又是毒药又是断脚?真是人嘴两层皮,颠倒黑白!
何况,如果真是自尽,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他的唇,滚烫得让她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也很难忘记。
思绪被门外的吵杂打断,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三人的低声交谈也一并传来。
“府里将大小姐扔到这里,不就是认她自生自灭的,怎么会突然又送了药来?”
小丫鬟的声音十分清脆,声音虽小,可是听得格外清楚。她的疑惑,也是凤云焕的疑问。
“彤儿,你别乱说话,你才进府几年,哪里知道府上的弯弯绕绕?”
另一名女子开口,一派大姐势头,声音故意扬起,端的是盛气凌人,“我们被送到这里,可是要好好伺候大小姐的,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能跑得了?别说做姐姐的没有告诉你,我听内院的姐妹们说了,侯爷取了灵丹妙药才换回大小姐一条命,就算大小姐现在毁了容,又跛了脚,但是那也不影响她在侯爷心中的地位!等大小姐养好了伤,终归要回京城,不会一直留在这里就是了。所以啊,你把眼睛放亮点,别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大小姐!”
“说得像那个疯女人能明白你对她好似的!寒烟,我说你别白做无用功,你要真是那么明白,也不会一直不得重用连内院都进不了,最后还不是跟我们这些粗使下人被分到一起?”
端着托盘的小厮没好气的催促两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开门,趁着那个疯女人还没醒,把这药给她灌下去,要不然待会儿万一她醒了,被她咬一口,你们小心疯病会传染!”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道冷风扑灭了火盆里最后一点暖意。
门前的三个下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想先迈出第一步,这间卧房里什么都没有变,大小姐了无生气的身体也还在床上一动未动,但是他们就是觉得很奇怪。有种被暗中什么人盯上的感觉,那人是猎人,而他们是猎物,但是再怕也得上。
“傻站着干什么?”小厮壮着胆子怒叱一声,“还不进去将大小姐扶起来?”
床上凤云焕屏息凝神,双眼眯成一条缝,看着两个做贼心虚的丫鬟慢慢靠近,然后轻手轻脚的将她从床上扶起来靠在床柱上。小厮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一手端了碗就准备灌药。
“你们捏开她的嘴,赶快把这补药送进去,就可以出去了!”小厮不耐烦的命令着。
两个丫鬟不敢怠慢,毕竟这小厮可是内院出来的人,说不定哪天还要回去,她们得罪不起,只得一个扶住凤云焕的头,另一个去撬开她的嘴。
浓重的生腥味儿扑面而来,有毒!
凤云焕猛地睁开眼睛,左手成爪,稳准狠的掐住小厮咽喉,小厮哪里会有防备,顿时就被凤云焕掐得喘不过气来,两眼向上翻白,手一抖药碗摔落七零八碎,药汤哗啦一声溅了一地,升起道道白烟。剧毒!如果她没有提前醒来,这碗药灌下去肠穿肚烂还是轻的!
“啊!鬼啊!”两名丫鬟没有想到她竟会突然转醒,立即尖叫着向墙角躲去。
小厮这时已经缓过神来,转眼间拳脚相加,一看就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凤云焕冷笑一声,右手一扬,锋利的指甲直戳向小厮眼睛。小厮见状连忙躲闪,凤云焕顺势向下收手,一拳打在他软肋上,小厮疼得怪叫一声弯腰向下露出后脑,凤云焕一跃而起手肘狠狠向他砸去。瞬间就将小厮砸倒在地,小厮被砸得头晕眼花两耳轰鸣,怪叫着让两名丫鬟上前帮忙。
凤云焕一脚将小厮踩进刚刚的药汤里,小厮立即发出不堪入耳的惨叫声,声音骇人至极,小丫鬟吓得抱紧双臂,哆哆嗦嗦的缩在墙角哭了起来,年纪稍长的丫鬟却眼色一厉,抄起一旁的圆凳就向凤云焕冲了过来。
“又来一个送死的?好,本小姐就成全你们!”凤云焕一脚踏上小厮后颈,将他口鼻彻底浸在药汤里,一边抄起床上薄的连棉絮都没有的锦被,手一翻卷成鞭子状,向大丫鬟抽去。
“啊!”大丫鬟惨叫一声,她的身手照小厮比起来那就差远了,一招没过就倒在地上,本想扔出圆凳砸人,却脚下一滑砸到自己头上。
瞬间卧房里变得十分阴森,除了小丫鬟抱着脑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外,再也没有别的声响。地上两具尸体都是面朝下被药汤腐蚀掉了面孔,再也看不出是什么人。
“你,过来!”凤云焕取过矮几上放着的笔墨,写下一封短的不能再短的家书,伸手比了比,墙角里的小丫鬟哆嗦着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玩命摇头,死也不靠近她。
“我不会杀你,你把这封信带回凤府,侯爷会赏你金银无数,还会还你自由身,你以后就不必在凤府做丫鬟了。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留下陪他们!”凤云焕眯起眼睛,目光冰冷。
“奴婢回去!奴婢这就回去!”小丫鬟瞬间会意,夺过信头也不回的跑出小院儿。
凤云焕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衣裙换上,又到书房找了一些可以典当的小件儿,掩门落锁,缓步离开凤府别院。
从今往后,天高水长,她再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凤府旧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