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秋娘在《圣典》中看到了一个故事,觉得奇怪,就又向莫二郎询问:“这里讲到的这个先祖,他100岁的时候才得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他的妻子在已经不能生育的年纪里有的,按说就是天神的馈赠了。可是为什么这个儿子长到二十岁的时候,天神要让这个先祖把他儿子当作献祭用的羔羊一般,拿去给他献祭呢?”
“好不容易有的儿子,就这样莫名奇妙地杀了,谁受得了啊。偏偏这个先祖还同意了,把他儿子骗到祭坛绑上。更让人不能明白的是,明明献祭的事是天神吩咐的,临到要杀这儿子了,天神却派使者来阻止,还另外给了一只羊来代替这个儿子做祭物。”
“哎呀,这故事太混乱了,都什么跟什么呀?我怎么觉得,这天神好糊涂,这先祖也好糊涂。”
莫二郎却久久没有回答她,反而心生感慨似地,轻叹一声,就陷入了沉思中。
秋娘以为是自己对他的先祖和天神语出不敬,让他着恼不快了。不由得有些懊悔。
最近一段时间,她跟着莫二郎学各种东西,两人之间关系渐渐亲密,她就常常会忘了主仆之别,说一些僭越的话来。
她这边在心中暗暗责备自己,谁知那边莫二郎却根本不以为杵,他沉思是另有原因。
所以须臾,他就开口回答秋娘:“天神这样要求,当然是有他的理由的。秋娘,你也要记住,天神是不会做没意义的事的。他不会无故让你遭遇困难,只为了替你解决这个困难。也不会给你一样东西,又无故要收回这样东西。这些背后,都有另外的深意,要让我们去发现的。这位先祖就是因为明白了天神真正的意思,才甘愿献上100岁才得来的儿子。”
秋娘好奇心大起:“那天神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
莫二郎答道:“在这个事情当中,天神的意思是想让他的子民明白,赏赐的是他,拿走的也是他,一切都是他的旨意和祝福。作为他的子民,相信他和顺服他,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如:侍奉、献身等等,这些都是次要的了。”
秋娘有些似懂非懂,莫二郎见她这模样,顿了一顿,还是开口说道:“那就再打一个比方吧。还是说我们家。我阿爷和阿娘原本是为了侍奉天神,想要筹集建造殿堂和学堂的钱,才来到这里寻宝藏的。这原本也是天神所愿的事情。可是十几年过去,他们渐渐已经忘了,他们做这些事,既然是为了完成天神的心愿,那么做多少,做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该停,什么时候该走,这些都应该听从天神的带领。”
“三年前大先知就来过这里,劝说我阿爷收山。阿爷却总是说,再找一些宝藏出来就够了。后来又破解了两个密室,阿爷还是说再找到一些就够了。结果就是他莫名奇妙地死于了一场意外。就是这样,阿娘也不肯收山。因为大哥想要继续找下去。我大哥,他,他根本就不信奉天神,他不过是想给自己集聚一些财富好称霸武林。他们哪里还是在为天神做事,都是为了自己罢了。”
莫二郎讲到后面,略略激动了起来,就有了点喘息。他停下来稳了稳气息,才又开口道:“人就是这样卑劣,打着侍奉天神的幌子,为自己谋利,还要要求天神赐福。人藏在内心深处的这些心思,无所不知的天神当然知道。他让人献上自己的最爱,不过是想让这个人自己看看自己的心到底是怎样的。天神又怎么可能会掠夺他自己给人的东西呢。”
秋娘这才有些懂了:“那就是说,这位先祖,他的真心已经通过了天神的考验了?”
“是啊。”莫二郎听她形容地有趣,不由得笑了:“所以这位先祖被族人称为信心之祖。”
秋娘点点头,对这个天神又有了新的认识,不过转瞬她就被一个忧愁抓住了:“二郎,你刚刚讲到,你们的大先知早就叫老板娘他们收手,不要再找宝藏了。可是老板娘他们不听,你大哥现在更是想要把宝藏全部据为己有,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啊?”
“当然会了。”莫二郎长叹一声:“这里的宝藏在阿爷去世之前就已经全部挖掘完了。他们当时觉得藏宝的数量大大低于预测,应该还有别的藏宝点,所以迟迟不愿意离去,想要找到所有的藏宝。那时大先知就劝过他们,说巫族这十年势力发展很快,他们手上应该也有一些关于这个宝藏的资料,虽然很少,但是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盯着我族的行动,顺藤摸瓜。所以让我们见好就收,不要再找下去了。要完成天神的心愿,得听他的指引,不能靠自己的热心。”
“他劝我阿爷阿娘多多向天神祈祷求告,以此来寻求他的旨意。可是阿爷阿娘不听,他们在外打拼多年,已经久不研习《圣典》,不亲近天神,比我大哥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的。尤其当我从你这里知道,藏宝的另一个地点已经被野狼部落占据,心中就更有不好的预感。我总感觉这祸事恐怕不远了。”
秋娘看见二郎这样难得的愁烦,心里也替他着急,但内心里却并不像二郎一样,觉得客栈会有什么危机。
在她想来,客栈在大漠这么风云诡谲之地能安稳经营二十年,莫老板一家肯定是有许多手段的,哪里是那么容易出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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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风云客栈此刻,却正如莫二郎所预测的那样,隐患不断。
自翠娘假孕被揭穿之后,李婉娘就对客栈里的人起了疑心。
首先是翠娘从娘家带来客栈的那个游方大夫,分明就是他和翠娘一起做了这个假局。
他到底仅仅就是一个游方大夫而已,被张家重金收买来做一场戏的?还是另有所图,只是借由这个事情混进客栈?
李婉娘本想第一时间拿下他来审问。可是揭穿翠娘那天,来了很多大夫,客栈内也恰是商队来往的高峰,这个人居然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当时李婉娘就大发雷霆,莫大郎也一脸沉凝。
这个时候他们谁都没心思在秋娘身上了。莫大郎虽然对秋娘有所怀疑,但好歹秋娘的来历是找得到出处的,毕竟梁明现在还在沙洲城里经营布庄呢。
而这个游方大夫,来历成谜,和翠娘合演了这么一处闹剧之后,竟然如此神秘的消失,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大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提前有没有预谋,都说不清楚。
莫大郎为这事亲自跑了一趟西州,翠娘的娘家。把这个大夫的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却证实了问题着实不小。
这个大夫是突然出现在西州的。当然,他既然被称之为游方大夫,自然是四处游历,查不到确切来历的了。但这个人出现在张家的情形,也确实太蹊跷了一些。莫大郎一查之下,不由得大为吃惊。
那一日,张家太太循例去西州有名的观音寺上香。
因为女儿不孕的缘故,她每次来上香,是必要去送子观音殿拜拜的,顺便再求个签,好歹也是一个慰藉。
这一次她意外地求到了一个中上签,签文说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正不解呢,跨出殿门就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是两个中年妇女的议论。
“你听说了吗?杀猪的张屠夫家的,怀上了。”
“真的假的?那娘子嫁过去都十年了,蛋都没下一个,怎么可能这一下就有了。”
“是真的,张屠夫昨天上我家来买鸡蛋呢,还定了十只母鸡,说是预备这给他家娘子坐月子用的。张屠夫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对女家人哪有客气的时候,因讨了这个不能生养的娘子,又没有多余的银钱重新讨个媳妇,整天对她不是打就是骂的。这次如果不是真的怀上了,能给她花这么多钱定母鸡吃?”
“我只是觉得奇怪,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这么这一下就怀上了呢?”
“你不知道啊,柳家巷来了一个游方大夫,听说这方面是什么圣手。别说十年没怀上的,听说啊,经他调理下来,老蚌都能生珠呢。”
“呸!你个老货才见天想着生珠呢。”
“哎呀,你可别不信,要我说呀,你就该去看看,说不定再怀一胎,你家郎君就回头了......”
这议论声渐行渐远,张家太太却听进了心里。于是找人去那柳家巷一打听,还真有这么一个大夫,那张屠夫的事情也是真的,在当地都传遍了。
张家证实了这个消息无误,才把那大夫重金请到家里坐诊,其实就专等着给翠娘医治。至于他们二人是怎么合计出这一出假怀孕的把戏的。张家人就推说全然不知了。
莫大郎一听这经过,就觉得非常蹊跷。哪有那么凑巧的,这边刚求了一个柳暗花明的签文,那边就听到这个大夫的消息。
而那议论的两个人就像是守在殿门口,专为让张家人听到这个消息一样。张家太太不觉得有异,可莫大郎这样久经江湖的人,一听就知道不对。
于是他很是花了些功夫在西州查访与此事相关的所有人,结果却让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在这个事情当中的所有人,包括给张太太解签的那个沙弥,都不见了踪影。
所有人失踪的原因不一而足。那个小沙弥本来就是新受戒的,后来莫名其妙失踪了,寺庙也没有关心,就不了了之了。
那据说是多年不孕得了医治的张屠夫夫妇却连店都已经搬了。莫大郎去打听的时候,说是举家迁移了,至于迁去了哪里,却没有人知道。而迁移的时间,正是在这个游方大夫进了张府之后的事。
至于那两个在殿门前议论此事的关键人物,却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似得,根本找不到丝毫身影。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两人是有人故意安排的,或许根本就不是本地人。
莫大郎看着这样的调查结果咂舌,额头上已经是冷汗泠泠。看来这件事的背后指使人,来头不小啊,这么精心的布的一个局,是冲着宝藏来的吗?
他这边还没有想明白,客栈那边却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