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
杭州府刺史衙门内宅。
天空透着墨迹般的浓魇,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
内院里的下人们都还未起身准备服侍的事情,主们也都正是酣睡的时候。
前院的正房却已经灯火通明了。
在这里值守的下人们如同往日一样,安静而有条不紊的准备着各种事宜。
虽然仆从们穿梭不息,但却没有一人发出声音。人们过书房的门口时,更是禁不住的收敛起气息来。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书房,阔的敞间连在一起,用多宝格隔开,东边的那一间就是刺史府的主人李天属大人每日闭门做晨课的地方。
每天的寅时中刻,他会准时来到这个房间,研读《圣典》,与天神沟通,求祷,一直到卯时中刻为止。
家中的下人无论是列尤族人还是外族人都知道,在这两个时辰,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是不可以去打搅他的。
这是刺史府的第一大规矩。一旦违反,就会毫不犹豫地被逐出府去。
可是这年来,有了一个变化。就是寄居在刺史府的二姑奶奶家的摇小娘,居然得到老郎君的亲涞,每日能够与他一起在前院书房的这间屋里做晨课。
这件事情让刺史府的老人们都吃惊不已。
要知道,老郎君做晨课的时候,是最不愿意别人打搅的。不要说老郎君的几个孩了,就是主母。都谨守着这个规定,从不越雷池一步。
这个摇小娘是个什么来头,居然能让老郎君如此亲眼相看?
刚开始的第一年。大家都以为这摇小娘这样受到老郎君的喜爱,又是孤儿寡妇的出身,老郎君定是要把她许给四郎为妻,好长久的留她在府里了。
谁知道四郎却在这小娘来了之后的第二年另娶了列尤族十二家族里的一个女,并且很快被郎君帮着谋了外职,去了蜀地的一个县城任主簿,历练去了。这两年都没有再回来过。
而郎君和主母,甚至是摇小娘的亲娘二姑奶奶,都从没有提起过摇小娘的婚事。
眼看着这个小娘开春就要满二十岁了。这花信将过,再美的容貌都要被耽误成了老姑娘了,怎么主人家就一点都不着急呢?
这到底是对这个小娘宠爱呢?还是不宠爱呢?
下人们惯会看碟下菜,总要琢磨透主人的喜好和爱恶。才能逢迎趋势。青云直上啊。
可是关于这个摇小娘在主人家里的位置,年来这些下人就从来没有琢磨透过。
越是看不透,就越是不好摆明态。所以刺史府的下人们也就只能战战兢兢地当着差,也不求什么在主人家面前讨好卖乖了,只求不要被逮着错处卖出去,也就是万幸了。
卯时中刻的时候,后院的正房也都点上了灯。
主母起身了,大郎二郎郎家的娘们自然也都起身梳妆之后。纷纷过来正房请安。
刺史府的后宅里渐渐开始热闹起来。
这时前院正房的书房大门也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
院中伺候的下人们都打起了精神来。
一个轻快的粉色身影率先跨出门槛,伴随着的还有银铃般的一阵笑声:“舅舅。你今天讲的这篇经,可是记错了好几处典故哦,该不会是人老了,记性已经不好了吧。”
跟着一个醇厚的声音,如同春风拂面般响起:“我是故意考考你,你还得意上了,连舅舅的年纪都要调侃了,还真是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啊?”
这样轻松惬意的对话,几乎每天都要在正房院里上演。下人们俱是有些羡慕的听着。
老郎君的所有女,没有一个能像摇小娘这样随意地与他说话玩笑的。明明老郎君是个最最温和不过的人,可是老郎君的女们,包括孙孙女们,在他面前都是一副战兢拘谨的模样。
这也就难怪摇小娘在老郎君面前得宠了,想必老郎君没有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心中也是寂寞的吧。
进了二门,沿着一条两旁种满了桂花、梧桐、香樟等高大乔木的碎石小道一直往前,就是刺史府后院的正房了。
一排九阔的敞间显得特别有气势。
一进入正院,东西厢房和耳房里早已经有无数下人在其中穿梭,提水的提水,摆饭的摆饭,见到摇光和老郎君进来,又都纷纷停下行礼。一时之间院内的呼唤声此起彼伏,整个院就开始有了真正的人气。
屋里早有人听见了声音迎出来,撩着帘俯身行礼让两人进去。
摇光跟在大先知的身后进了正房正中的宴息室,待众人向大先知问过安之后,才站出来,对着上首的南天雅与李婉娘行礼道:“给舅母请安,给阿娘请安。”
又对着左右首立着的个美貌妇人一一问候过去:“大表嫂、二表嫂、表嫂安。”
众人也都回礼,小辈们也过来与她见礼,彼此问候过后,才又纷纷落座。
摇光这年在刺史府中,每日除了研习《圣典》,习汉人的章诗词以外,就是跟在南天雅的身边观摩她如何管家理事,待人接物。
因为心中的伤痕尽去,也没有了要承继莫家二房后嗣的负担,她整个人变得格外放松。
再加上大先知夫妇对她十分疼爱,让她尝到了完整的父母的关怀,而她的几位表嫂又都知道她的身份特殊,从不与她争宠,凡事都让她分,把她当正经的小姑对待。以至于她这年的生活万分的舒适顺心,竟是这二十年来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所以她的性情也慢慢变得活波开朗起来。竟是越来越像二八之龄小娘了,这倒让她的容貌气质也都显得比实际年龄稚嫩许多,一点也看不出来已经到了花信将过的年纪。
就如此刻。她惬意地与身边的表嫂攀谈着穿衣打扮的一些琐事,偶尔搭腔一句半句大表嫂与舅母关于中馈方面的一些对答,时不时的还与李婉娘撒娇几句,显得与这个家完全融入。
李婉娘欣慰地看着她脸上因幸福而露出的娇憨之色,心中再次确认,当年抛下莫家的恩怨,跟着弟弟来这里的决定是正确的。
原来在列尤谷的时候。摇光虽然面上从来都是顺从乖巧的模样,但心中到底还是有着惶恐和惧怕的,所以尽管也对她撒娇。也常欢笑,但从来也没有露出过这等舒心、欢畅的神情。
自己的后半辈,只有这个孩承欢膝下了,她能多开心一些。不就是自己的幸福了吗?这样想着。她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舒心欢愉的神色来。
众人一团热闹的聊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丫鬟上来请大家入座用早膳。
李家秉承汉人贵族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俱都收敛了神色,安静地用完了饭。
大先知饭后就去了前院的衙门办差。众人就都大松了一口气,也就开始聊起了高门大族内宅的八卦来。
以往,这样的八卦都是最爱交际的二表嫂来主导的。
南天雅虽然性情温婉,很少说人是非,但却也不阻止大家听这些东西。
她觉得自己的内宅按照《圣典》的教导来打理。媳妇也都是选的族中信心好的虔敬女,所以没有别的高门大族里的那些阴私伎俩。但家中的未婚小娘们却是有可能嫁到外族的世家里去的。
就算都嫁回族中。以自家如今在官场的地位,也免不了要在宴会、节庆的时候和这些贵族、官家的女眷们打交道。
多听一听这些,也好让她们心中有数,开开眼界。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还是要具备的。
所以早膳后的这个时间,往往成了一个对家中的小娘们进行另类教育的时间。
只是今天的大八卦,却不是从二表嫂的嘴里出来的,而是由最最温婉娴婌的南天雅南夫人爆出来的。
“昨晚郎君告诉我一个消息,我觉得你们也需要知道,毕竟这是国之大事,你们虽身在内宅,却处于江南的贵族圈中,这样的事情,还是要懂得明白它的利益权衡才是。”
众人被她这话,都勾出了好奇心,不知道她要讲的是个什么大消息,俱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南夫人便继续说道:“皇帝陛下前日设宴款待从西南大胜而归的将军们和在这次大战中有功于我朝的昭列国使臣。期间,那昭列国的大使,也就是他们国家的殿下听说当今皇后美艳无双,就借着酒劲恭维了陛下两句。结果陛下一激动,居然命令皇后出来陪酒娱宾。皇后当时就断然拒绝了。没想到陛下一怒之下,当场就下了废后的诏书,如今这诏书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我们这里也得到了确实的消息。”
“啊?”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住了。
这位皇后出身市井,甚至有传言她是来自于秦楼楚馆。只不过这些始终仅限于谣言,没有人敢言之凿凿地肯定国之主母的出身是如此的不堪。
但这位皇后被立之时,确实在朝中引发了不小的震荡。群臣们纷纷冒死上谏,还被处死过几个言辞特别犀利的言官。
不过当今陛下是个非常强横霸道的人,这一点和他的父亲,先帝武帝非常像。在朝堂上他说一不二,只要定了的决策,就决不允许底下的言官们再唧唧歪歪。
国策还好,他还不算昏庸,仍肯听取书六省的大臣们的见解。但对于自己的私事,他则是一贯奉行一言九鼎的原则。
他常放在嘴上的就是那句话:朕的私事,干卿底事。
他之前的那位皇后,出身名门,外族势力一曾经权倾朝野。而他之所以能最终登上帝位,也与这位皇后家族的支持有很大关系。
但是他登基之后,以雷霆手段把军政大权都迅速收归到了自己手中。那时人们才知道,原来他在军政的重要部门里早已悄悄安插了自己的心腹,这些人在这些重要部门里担任着不起眼的职位,从没有引起过什么人的注意。
可是他登基之后,大刀阔斧地废掉了这些部门里属于别的势力的当权者,迅速把这些不起眼的职位上的自己人提拔起来,补上空缺。
这样很快书六省的重要位置上就全部都是他的人了。政要一块儿的大权就被他一手掌控。
而他自己本就是从军中磨砺出来的。
虽然他的岳父一家明面上掌握了大部分的军权,但他仅仅只是安排了几场对外的大战,就把岳父的几个儿都送到战场上丧了命。他又把自己培养多年的心腹提拔起来补上这些空缺,又通过几场胜战,让他的这些心腹站稳了位置,把军权也握到了手中。(未完待续。。)
ps:今天有更的哦,感谢大家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