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阴冷的怀安公主二话不说,这就站起身来,在侍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迈向了前厅。
在那里,江河海尚未从激动的情绪中抽离出身,正拉着云伴鲜一个劲儿地说这说那,眼见自家夫人来了,他先是不由自主地面色一凝,而后,就在来人笑吟吟的注目下,换上了一脸惊喜。
看来这十二年的沉淀,终究是化解了她心头的一部分戾气——至少,她在他的长女面前,愿意以笑脸相迎了。
如此,他是不是也该有所回应呢?
心下一念一晃而过,江河海眉开眼笑地站了起来,殊不知这少见的笑容却刺得妇人心尖发颤。
他为了一个低贱之人生下的女儿,竟然笑得这般欢畅——此等发自肺腑的笑意,她究竟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心中虽是愈发愤恨,怀安公主面上却是嫣然一笑。
“老爷,这是……”含笑的眸光先后扫过云伴鲜和沈复的脸,她明知故问。
“来来来,夫人快来见一见,这是鲜儿,这是她的夫君,沈复。”江河海被满心的欢喜冲昏了头脑,全然看不出妇人的神色里到底掺了多少杂质,这就拉过女儿的手和女婿的胳膊,迫不及待地向她介绍起来,“都这么多年没见了,想必你都认不出鲜儿了吧?”
滔滔不绝的言辞字字入耳,却未有声声入心。年轻貌美的女子及风韵犹存的妇人皆是噙着微笑注视着彼此,也皆是在对方的眼中目睹了隐藏在笑靥背后的波涛。
事隔十二春秋,一朝风光归来,云伴鲜特意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她穿上了华美名贵的绫罗绸缎,施了薄粉,勾了细眉,含了朱红,又选了精细贵重的首饰佩戴,使得整个人都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全然不似平日里那个喜好素面朝天的她。就连向来自诩处变不惊的沈复乍一瞧她的模样,也是无比惊艳,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确信眼前这貌若天仙的美人,当真是自己的结发之妻。
然而,当如此精致的妆容赫然入眼,怀安公主的内心除了震撼,更多的则是嫉恨!她嫉恨这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居然是出自那个早就一命呼呜的祸害!
像,像!她跟她的母亲,可真是像极!一样的妩媚,一样的勾人,却偏偏又比她的母亲多了几分高傲与自信!
诚然,有美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恐怕不像她那个与世无争的母亲——她懂得如何利用她的优势!也有心去利用那些优势!
正如此时此刻,女子乌黑的瞳仁中分明透着丝丝寒意,姣好的面容上却未尝流露出半分,相反的,她还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自己,未有一刻让笑意从脸上褪去。
“鲜儿见过公主。”妇人思绪流转间,云伴鲜业已言笑晏晏地向她行了礼。
“沈复见过公主。”下一瞬,女子身边的年轻男子也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
怀安公主终于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不是说嫁了个乞丐吗?怎么成了一表人才的公子哥?!
心下虽是余震未消,妇人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开启了朱唇:“免礼。”
“谢公主。”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着,均是面色如常地收了行礼的动作。
至此,屋子里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怀安公主不说话,云伴鲜和沈复也不开口,唯有江河海似是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当机立断打起了圆场。
“培远和茹宁呢?还有茹衾,让几个孩子快些过来,来见见他们的大姐还有姐夫。”
此言一出,怀安公主交错于腹部的双手不着痕迹地握紧了些,云伴鲜则意外地获悉了一条情报。
江茹宁,她知道,是怀安公主的嫡亲女儿,当年离开江家时,她就已经有这个三岁的妹妹了。至于江培远,她也有所耳闻,是江家的独子,但据说并非怀安公主所出,而是不知什么人生下,然后过继到怀安公主名下的。倒是这个江茹衾,听名字定是个女孩——她又是打哪儿来的呢?
这么多年来,江府始终没再传出过公主有孕的喜讯,云伴鲜甚至一度觉得,这恐怕就是那毒妇应得的报应。如今想来,她的报应似乎还不止膝下无子这一点。
思及此,云伴鲜忽而目露精光,继而笑得越发柔和。
“茹衾是……”她不慌不忙地看向了江河海的脸,以询问的眼神示意他介绍一下她的另一个妹妹。
“哦,是……是你的另一个妹妹,今年八岁了,长得粉嘟嘟、胖乎乎的,你见了,一定喜欢。”可惜江河海闻言却是避重就轻,压根没有提起这个江茹衾的出身。
云伴鲜暗自失笑:他以为他这轻描淡写的,她就没辙了吗?错了,她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给那恶妇添堵的机会。
这么想着,女子略作惊喜地转向了怀安公主,睁大了一双美目,煞有其事地问:“公主后来又诞下了一个女儿吗?”
话音刚落,江河海同怀安公主就不同程度地变了变脸。
这个臭丫头……她就是故意的!
如上想法,骤然萌生于妇人的心头,却未能浮现在其夫婿的脑海。江河海眼见自己的大女儿神态自然,言语间又透着无懈可击的惊讶,当然不认为她是刻意为之,是以,他只轻轻咳嗽了一声,便和声细语地告诉她:“是你的一个姨娘生的。”
云伴鲜听了这话,心里都快笑出声了。
呵呵,当年踢掉原配、傲然上位又明令禁止夫君纳妾的怀安公主,竟然也有被一个“低贱”的小妾分一杯羹的时候!
将快要涌出眼眶的戏谑之色悉数压下,云伴鲜装模作样地摆出微窘的表情,以一句“原来如此”结束了这一乐了自己、气死别人的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