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家的妇人生孩子,都是事先准备好产房。可是广陵郡主身份特殊,再加上卫国公府并未那一应的规矩,是以她就是在自己平常的正房内生产的。
再加上此次胎儿较小且生产顺畅,不过收拾了一番之后就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阿欢在陆绍明出来之后就进去了,广陵郡主在床上拢着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坐着,额头上还有几缕头发半湿着贴在脸颊上,不过看起来精神不错,琉璃立在一边和她闲话。
看到阿欢进来,广陵郡主把她唤到自己身边,看着她笑:“阿欢,有了一个妹妹,欢喜不欢喜?”
阿欢眉眼弯弯:“妹妹玉雪可爱,逢人就笑,自然是欢喜的。”
广陵郡主颇有些与有容焉:“那是自然。”
阿欢看到广陵郡主露出难得孩子气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娘,您辛苦了。”
“瞧你这话说的。”广陵郡主摆了摆手,又问道,“你祖父给起名字了么?”
“起了。祖父说,妹妹的名字叫清歌。”
广陵郡主细细品味了一番这个名字,赞赏道:“人间有味是清欢……真好,你和妹妹的名字都在其中了。”
这句诗阿欢觉得十分熟悉,可是左思右想却始终想不起来。她看向广陵郡主:“娘……这句诗何意?”
广陵郡主心中一紧:阿欢的失忆带来的痛楚,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自己那个曾经才华横溢的女儿,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可是这些她都不能在面上表露,而是露出一抹笑:“这句诗是苏轼苏东坡的,意思是人世匆忙,不能沽名钓誉,凸显了一种隐世避世的心态。”
阿欢恍然大悟,她点点头道:“苏东坡说的对,人生在世,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平平淡淡的幸福才为真。”
广陵郡主看着阿欢,心中欣慰,阿欢虽然只是失忆了,可是好在她的心性未变,假以时日,定能找到恢复她记忆的方法。
阿欢看广陵郡主不说话,忽然想起一事来,笑吟吟道:“娘,祖父说妹妹大名已经起好了,小名就由您来起。”
“我起?”广陵郡主有些诧异,随即释然,“爹疼我,那我就给你妹妹起一个小名罢。”她想起方才第一眼见到小女儿的情形,她眼睛又圆又大,脸也是圆圆的,整个人缩在襁褓里也像一个圆圆的球,再加上小名无需那么讲究,她便笑道,“妹妹小名就叫阿圆如何?”
阿欢拍手笑到:“极好极好。”她看到陆绍明掀开帘子进来了,极有眼色地起身道,“娘,我去告诉祖父祖母妹妹的小名儿啦。”走过陆绍明的时候,还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爹!”
陆绍明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个鬼精灵!”
待阿欢出去之后,房间内只剩了夫妻二人。陆绍明看着广陵郡主面带清愁,心下疑惑:“清歌十分健康,还不哭不闹,夫人在为何发愁?”
广陵郡主长长叹气:“我在为阿欢发愁啊。”她深吸一口气,“毕竟她在磕到头之前正在和我冷战,所以每当阿欢笑眯眯地看着我时,我就……”
陆绍明坐到她身边,展臂拦住她轻拍:“此事急不得,派去寻江湖方子的人前儿给我消息了,想来不日就会回京。”
“真的啊?”广陵郡主十分惊喜。陆绍明看着她好笑:“所以呢,你现在不用担心阿欢,先养好自己是正事儿。”
“好嘞!”
卫国公府府中难得添了一个新的小生命,许多与卫国公府交好的人家不是当家夫人亲自到访,就是派人送来了重礼。即使是已经与广陵郡主彻底闹翻的洛陵郡主,也以周府的名义送来了一对儿赤金嵌三色宝石镯子和一个足金的项圈并几匹苏州来的布匹。
广陵郡主从琉璃手中拿过周府的礼单,一看那足金项圈儿又大又重,就知道明显不是送给阿圆的,想来只不过是借这个名头,向自己抛出求和的橄榄枝……广陵郡主将那张礼单丢在一旁,冷哼一声心想:无论这是母亲授意的还是洛陵的想法,自己都不会答应的——阿欢现在这幅模样,和洛陵离不开关系!
她这么想着,看到面前的这一堆东西更觉嫌恶,挥挥手吩咐道:“把这一堆东西找个大箱子锁起来,丢在库房,不许拿出来碍眼!”
自有丫鬟去办了,广陵郡主喝了一口茶,抬头问在为自己斟茶的琉璃:“咦,大小姐去哪儿了?”
琉璃道:“永嘉公主方才来了,像是与姑娘同去漱玉洲的小暖阁了。”
“噢。”广陵郡主放心了,继续拿起另一家的礼单。
小暖阁内一角,铜雕锦地龙纹八宝炉令整个房间温暖如春。永嘉公主身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正闲闲地捧着一杯热茶,和阿欢闲聊:“哎,你妹妹可爱么?”
阿欢上身穿了一件对襟羽纱衣裳,袖口稍稍挽起,露出一段雪白的玉臂,她的头发用一根长簪松松地挽起,整个人看起来闲适而恬然,正在不紧不慢地习字:“自然是可爱的。”
永嘉公主一想到小婴儿,就不免联想到另外一件事:“唉,淑妃的生产也就在这几天了,如果她一举的男怎么办呢?”
阿欢抬头瞟了她一眼,看到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微微有些笑意:“你发什么愁呢,皇后娘娘都没有发愁,你却在这儿杞人忧天。”
“你不知道!”永嘉公主将茶杯重重地墩在桌子上,吓了阿欢一跳:“你轻点!”
永嘉公主没关阿欢的嗔怪,蹙着眉毛道:“阿欢你不知道,淑妃平日在宫里可嚣张了。她如果一举的男的话,我皇兄的位置可就有威胁了。”她眼前一亮,“咦不对,你应该是清楚的呀,上一次春日宴上,她不就是专门针对你么!”她看到阿欢停住了笔,自知失言,小心翼翼地问:“阿欢……你还记得么?”
阿欢垂眸思索,片刻之后叹气道:“还是想不起来。”
永嘉公主看到她想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也觉得不忍,于是话锋一转换了话题:“哎,不提她啦!对了阿欢,你还记得后日是什么日子么?”
阿欢想了想,然后眼前一亮,这次倒是想起来了:“是你的生辰吧?”
永嘉笑眯眯地点点头:“母后的意思是,这次就不大办了。我在宫中设宴,宴请一些相熟的好友,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呀。”
“这是自然。”阿欢写完了一张字,放下笔,也端起一杯茶来轻抿着,“最近怎么不见玉珑?”
“哎,说起玉珑……”永嘉公主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她最近可忙着呢!”
阿欢惊讶道:“她也没有议亲,有什么好忙的?”
“不是不是。”永嘉公主摆了摆手,“你知道平邑侯二儿子吧?”
阿欢摇了摇头:“虽然平邑侯夫人和我娘关系不错,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毕竟是外男的名字。”
“平邑侯二儿子钟晚,最近和玉珑来往甚是亲密呢。”
阿欢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的?”
“玉珑的大哥二哥三哥前一阵不是带兵平乱去了么,功成之后凯旋回京,就开了个庆功会,就在权府。”
“那和钟晚有什么关系?”
“嗐,你听我说呀!”永嘉公主对于被打断十分不满,“以钟晚的身份,自然受邀在列。玉珑女扮男装也溜达到了宴会之上,就遇到了钟晚。二人相谈甚欢,一来一去的……玉珑就喜欢上人家钟晚了!”
阿欢简直目瞪口呆:“玉珑这么做也太……太……”她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永嘉公主好心补充,“离经叛道?胆大包天?”
阿欢点头如捣蒜:“对对,这两个词都非常符合。”
永嘉公主一拍手道:“是呀!我也这么说她来着。可是玉珑给我说,她只是一厢情愿的喜欢人家,那钟晚,根本就把她当个男的!”
“……”阿欢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永嘉公主颇有些幸灾乐祸,“她自己做的孽,自己要想办法收场呗。”她看了看小暖阁外的天色,准备离开,“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宫去了。”她一想起回宫就头疼,“唉,又要碰到淑妃……”
阿欢送永嘉公主出门之时,安慰她道:“你也别太忧心了,太子殿下已经成年,加上陛下有意提供给他监国的机会,想来对于朝中之事的理解、还有在朝中的人脉,也不是一个奶娃娃能比的了的。”
永嘉公主还是发愁:“话是这么说没错……”她本想再倒一些苦水出来,可是一想起阿欢现在的状态,觉得还是别给她增加负担为好,于是默默地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只是嘱咐,“后日一定进宫啊!”
阿欢满口答应。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眼前。阿欢梳了一个精致的飞天髻,髻上簪了一个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簪,上身穿着一身月白色锦缎小袄,配一条鹅黄色的撒花曳地暗花细丝褶缎裙,白皙的手腕上不过套了一对银丝缠翠玉镯子也就罢了。她有意打扮地颜色清雅一些,配饰也戴的少,看起来舒服可人就好,为的是免得待会儿进了宫里喧宾夺主,抢了永嘉公主的风头。
这次是葵心随她进宫,到了宫门外,葵心扶着她从马车上踩着凳子走下来,刚一抬头就看到了旁边马车上下来的一个女子。
阿欢觉得她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何时见过。看到对方也看向自己,阿欢就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那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廖云夕。她看到曾经得罪过的“卫国公府大小姐”,居然冲她笑着打招呼,心中顿时生疑:自己上一次将她是得罪的透透的,却不知为何再次见面,她居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冲自己打招呼?她有些疑惑,身旁的丫鬟反倒了然,附在廖云夕耳边道:“奴婢听说这陆姑娘前一阵子失忆了呢。”
“失忆?”廖云夕有些诧异,“怎会突然失忆?”
丫鬟摇了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只是此事在京中已经人尽皆知了,小姐您不常出门才不清楚。”
“不常出门”这句话戳到了廖云夕的痛楚,她瞪了一眼自己的丫鬟,骂道:“就你嘴碎!”她骂完之后觉得心中不解气,恨恨地想:若不是自己上次一气儿得罪了永嘉公主和陆欢歌,又何必终日闭门不出!
不过好在自己父亲得了陛下的青眼,纵然永嘉公主再怎么不喜欢自己也要给自己发请帖,陆欢歌就更不用提了,要她说,失忆还是轻的,让她疯疯傻傻了才好,那样才叫一报还一报呢!
她这么一想,觉得心中舒服不少了,便让丫鬟扶着她款款踏入宫内。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
廖云夕眼前一亮,只觉得皇宫之中的景色果然非同一般,虽然是冬天,可是水波荡漾的水榭亭台、婉转曲折的连廊、香影翩然的花苑……出出彰显着皇族的尊贵。
永嘉公主的宴会举办在自己的兰芝殿内,廖云夕跟着带路的宫女前行,到了兰芝殿花苑内,恰好看到比自己早到一步的陆欢歌坐在花篱旁的朱漆长椅上,正在抬脸和一旁立着的永嘉公主笑眯眯地说着什么。
廖云夕心中一动,端出一副笑模样,朝二人缓缓走了过去。阿欢是坐在长椅上的,永嘉公主立在她身前,便背对着廖云夕。
自然是阿欢先看到廖云夕。她看方才那个姑娘朝这边走来,还以为是永嘉的朋友,便推了永嘉一把:“喏,找你的。”
永嘉转过头去,脸上还带着方才的笑,可是这笑容在看到廖云夕的时候立刻无影无踪。
她上前几步拦住廖云夕,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廖云夕被她这个反应弄懵了:“公、公主,不是您邀请……”
“本宫邀请你?”永嘉公主满脸讥诮,“本宫都被你骂做‘邋遢的破落户’了,还邀请你作甚?这不是自找打脸么?”
廖云夕没料到永嘉居然是这样的反应。她看永嘉今日一身大红锦绶藕丝缎裙,上身是蜜合色的云纹上裳,外披一顶金线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带着赤金红宝石的一整套头面,皇家尊贵无匹的凌人气度,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
廖云夕本就被永嘉的威势所慑,对方却偏偏又提起自己刚进京时说过的话,廖云夕都快哭了:“公主,我、我当初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永嘉公主的目光愈来愈冷,廖云夕也说不下去了,她眼神一转看到了坐在旁边一脸疑惑、却没有丝毫敌对之色的阿欢,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公主,您看陆姑娘都原谅我了!您也原谅我吧!”
阿欢乍听到自己的名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起身上前几步:“你说什么?”
永嘉公主回头答了阿欢一声:“没什么,你坐你的。”她拉着廖云夕离阿欢远了一点,然后目光冷冷地看着廖云夕道:“阿欢她生病想不起来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可是本宫记得。”
廖云夕脸色有些惨白。
永嘉公主压低了声音,听起来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既然能进宫,想来是母后以我的名义发了帖子。只是你要记住,少在我面前碍眼,也别去撩拨阿欢。”
她转身离开廖云夕,声音很轻,却足以令她听清:“不然的话……就凭你说过的那些话,本宫要治你的罪,那是轻而易举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