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好下了公交车往家走,身侧却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影,重心不稳地就摔在她一步远的距离,飞溅起的泥水争前恐后地落在了她的衣摆上。
她看了地上狼狈的人一眼,那头杂乱的头发几乎已经泡在了泥水里,身上的衣服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你个傻子,你倒是在接着躲啊?怎么,就推了你一把你就站不住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突然冒出来少年粗哑的变声期的声音,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传来,一个打扮很有金属感的少年从巷子里冒出头来,领头的抬头就和宁好对视了一下。
“何峰?”宁好迟疑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你又到这里来欺负人了?不怕再被你爸逮个正着?”
被戳中痛点的少年牙一咬,眉一挑,在一群伙伴前撑住了威严,“关你什么事?上次的账还没好好和你算,今天就一起算吧。”
“行啊,”宁好冷笑一声,视线掠过空无一物的墙脚,伸手脱下了脚下的一只鞋子,摸着细细的跟斜眼看他,“行啊,你想怎么算?一起上打个女人太丢脸了,要不就你一个来和我单挑吧,医药费自己负责。”
“来就来,谁怕你!”他边说边开始撸袖子。
一只大红色的高跟鞋在他身侧半米远的地方飞过,被砸到的墙上落下了一大块石灰,甚至都能看见里面的红砖。
宁好已经脱了另一只握在手里,“要接着算吗?”
何峰身后的几个少年拉了拉他的袖子,“算了,男子汉大丈夫,我们不和她计较。”
他重重“哼”了声,带着早就想跑的几个少年蹿回了巷子里。
遇上这些少年,就必须让他知道他打不过,自己先走人。
宁好也懒得去捡那只扔远了的鞋,随手把手里的那只也扔了,抬脚踢了踢身前一动不动的人,“喂,你没事吧?没事就给我让个道。”
狼狈的身影迅速缩到了墙脚,脏兮兮的头也埋到了膝盖和肚子的间隙里。
她转头看了眼,直接赤脚走回几步外的家。
身后的人抬起头来,一直看着她走上楼梯,点亮了一层的灯。
第二天宁好起来,打开家门时看见门口整整齐齐地摆着她那双大红色的高跟鞋,鞋上被擦得干干净净,连一个泥点都看不见,鞋口正对着门,似乎只等着她伸脚过去。
她把装着早饭的保鲜袋叼到嘴里,转身就关上了门。
下到底楼时看见了昨天那个流浪汉,抱着手臂埋头,听到下楼的声音迅速抬起头来,视线直直地定在她的鞋上,似乎要把这双深蓝色的高跟鞋瞪出个窟窿来。
宁好没理他,迈着步子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坐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隔着两步不远不近地就跟着她。
到车站刚好车来,她刷了卡上车,隔着玻璃看着那人快跑两步,也只能傻呆呆地看着车离他越来越远。
她掏出三明治,低声嘀咕,“还真是个傻子啊。”
因为罗雯被调离的事,整个办公室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宁好呆着不舒服,掐着下班的时间,快速地拎包走人。
还是在楼下被李泽锡拉住了,他挑眉笑了下,把一个大罐子塞到了她怀里,“我没有其他意思,调走罗雯也不是只因为你,所以不会用这个人情来强迫你做什么,不过,收下点小礼物总还是行的吧?”
他也不等宁好拒绝,甩着钥匙扣走了,“你要是把东西还给我,不管用什么方式,我都认为是你想请我吃饭。”
宁好从公交车上下来,一眼就看见那坨蹲在车站边的人,周围等车的人都自动和他隔开了一大段距离,真的不要更显眼。
他蹲的是早上的位置,宁好从旁边走过时,他的眼睛猝然亮了一下,起身继续跟在她身后两步外,可能是因为蹲得久了,姿势有点怪异。
宁好一个罐子抱了一路,公司旁边的车站太显眼了不能扔,车上挤得慌,也没地方扔,走了几步看见垃圾桶刚要扔时,余光看见了就跟在身后的傻子。
她把罐子举起来,问身后的人,“你要吗?糖,很甜的。”
傻子站在原地,一张脸上什么都看不见,眼睛也隐藏在了狗啃般的刘海后,脏得和炭一样的手在身前拧来拧去,就是原地不动。
“不要啊?不要的话我就直接扔了。”
她作势要扔,傻子一个箭步上前抢了过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退回到了原来的距离。
动作那个敏捷,要不是糖罐到了他手上,简直就是错觉。
宁好继续走,他也就继续在身后跟,到了她家楼下就停下,自己乖乖蹲在角落里,捧着个糖罐发呆。
她上楼收拾了一下,给自己做了晚饭,胃口不好都没吃完平时的量,想要放到冰箱时手顿了顿,回头看了下进门时拿回来放在玄关的红色高跟鞋,去厨房拿了一次性的食盒,把多出来的大半的饭菜都到了进去,拿了双筷子,另一只手拎着垃圾,穿着拖鞋就下楼了。
傻子果然还呆在那里,手里的糖罐也纹丝不动,不知是不是开不来。
宁好把装着饭盒的袋子放到他旁边,直起身就对上了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干净又透彻,没有沾上一丝一毫的尘埃。
满满全是信任和依赖。
她直觉就躲闪了一下,硬起语气,“都是晚上的剩饭,你自己爱吃不吃。”
倒完垃圾回来,半满的饭盒已经空了,被舔得干干净净地放在脚前,摆得端端正正,三百六十度没有死角。
那个傻子抱着糖罐歪着头看她,那么脏的脸都挡不住他发射出来的“求表扬”的信息。
宁好抱臂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吃饱了吗?”
摇了两下之后,头很快就被点成了拨浪鼓。
她用鼻子哼了声,把拖鞋踩得啪啪响上了楼,楼道里的感应灯亮起来,把她的影子拖长,整个罩住了蹲在地上的人。
那个傻子又跟了她一天。
第三天下了公交车之后再看见那个傻子,宁好放快了脚步就朝家走,她早就发现了,那个傻子一走快脚上的姿势就会畸形,也跟不上她的步伐,她早上就是这样成功地把他甩开的,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车站。
但傻子似乎也预料到了的这一招,就算她跑得再快,自己跑的姿势再怪异,还是坚持着跟了上来,一直追到了他常驻的楼下。
宁好在楼梯前停步,她穿着高跟鞋,跑不快也跑得累,看见几步外站着的傻子,积攒了几天的怒气瞬间爆发,抬手就把手里的包砸了过去。
“别以为你是个傻子我就不会打你,你要是还没见识到我怎么打人的,我就亲自打给你看!”
傻子退后一步,把她的包接住抱在怀里,呆呆地看着她,另一手还紧紧地抱着那个一直没被打开的糖罐。
“我告诉你,我只是看你是个傻子才可怜你,要不然我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你别仗着我好心就得寸进尺,一个傻子而已……”
“阿植不叫傻子。”
清冽的,透彻的,就像是一条缓缓地流着的山泉的声音。
宁好瞪大眸子,连自己接下去想说什么都忘记了,满是不可思议地看过去,说话的还真是那个傻子。
他看着宁好的眼睛,一字一顿答得很是认真,“阿植不叫傻子,阿植叫阿植,植物的植,是吃饭饭就可以长高高的,那种。”
他上前一步把宁好扔过去的包递还给她,还伸手在包上拍了拍,“没掉,不脏。”
银白色的包上随着他拍的动作沾上了两个黑乎乎的手印,和原来的颜色对比鲜明。
两个人都看着手印愣住了。
傻子快速地把包抱回怀里,在衣服上蹭起来,“擦擦,不脏。”
宁好想伸手过去阻止已经来不及,那两个手印快速晕开,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傻子呆呆地看着上面的痕迹,震惊得手里的糖罐都掉到了地上,双眼也迅速地包了一泡泪,“阿植,脏,擦擦,不脏。”
他疯狂地伸手在包上擦起来,那个黑印越来越大,他的力道也不断加大,长长的指甲划破了包的表面。
“好了,不要擦了。”
宁好一把抢过包,躲开他还要来抢的动作,指着他大喊,“不要动。”
傻子站在原地盯着她的包,目光像是在盯着什么杀父仇人。
“行了,你要是想补偿的话,就帮我一个忙。”
宁好从包里拿出一只手机,示意他过来,两个人就随意地坐在了楼梯上,面前摊着一只手机,“等会我推你一下,你就朝着这个喂一声,不要多说话。”
傻子眨眨眼看她。
宁好耐下心来说了三遍,那个傻子才有点懂的点了点头。她松口气,拨通了那个电话。
嘟了两声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宁好推了旁边的傻子一把,他看过来一眼,迟疑地“喂”了声,边拿眼角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喂?先不要挂!你到底是谁?一天给打了十几个电话,我才刚接你就挂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熟悉的,属于罗雯的声音。
宁好一直屏住的呼吸才通了,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快速地挂了电话。
三天了,罗雯一直都没事,所以,结症真的就是“她身边”吗?
刚松的那口气又堵回了心口,她的神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傻子坐在旁边想推她,身后看见自己的脏手,又怯怯地收了回去,尽量地坐得离她远些,把自己缩到了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