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尚德没有想到,这一次深夜被召入宫、特地嘱咐他带上印鉴的结果,竟然是被扣在宫中,变相监禁。
和他一起被扣的还有包括大行台尚书令万谷、御史大夫赵源等五十余名肱股大臣。
守在殿外的神武军本是他所辖制的北门四军之一,可是那个女人不但早和神武军将领串通一气,还借着召他入宫的机会夺取他的大将军印,竟是要以此印直接控制北门四军,进而控制整座皇城!
妖妃!
他就知道,万万不该让这女人在侍奉先帝之后还继续在宫中伺候当今皇上,蛊惑人心,妄图掌政。
妖妃!
“本将要见陛下!”
韦尚德大喝。
高娴君微微一笑:“本宫说过,陛下现在除了本宫,谁也不见。”
韦尚德的心中涌出深深的无力和不安感。
当这群臣子在深夜入宫却没有看见皇帝,却在殿外看见许多拿着佩刀的士兵,心中都有不祥的预感。
当他们入了灯火通明的大殿,竟然只看见抱着皇长子出现的端贵妃时,众人心中均是咯噔一跳。
接下来,果不其然,高娴君先是命冯常侍宣读了立太子的圣旨,之后便命群臣跪拜新太子。
有老臣质疑圣旨为假,这女人倒是大大方方让质疑的人检验,居然并无任何错处。圣旨为避免造假都用特殊的水纹纸书写,格式和第一笔的书写位置都固定,且有两份备份,仓促之间一时不可能完成。
这份圣旨要么是蓄谋已久的完美造假,要么就是……真的。
碍于这圣旨乃是司马诚的手迹,又无确凿是假的证明,大臣们心不甘情不愿跪拜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奶娃娃。
可是……
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所有人意料。
因为接下来高娴君竟然直接宣布天子病重,由太子监国,鉴于太子年幼,当由太子生母垂帘听政、遥控朝堂!
众臣目瞪口呆。
天子早上还好好的,就算被气着了,也不可能气得起不来床,怎么到了深夜会突然病重?这女人,这女人明明就是想要借着皇子夺权!如今镐京正处在重重包围之中,她非但不想着如何解除围困,倒还抢先命神武军夺了韦尚德的将军印,莫非要让北门四军和南衙十六卫自己先打起来!
“皇上!皇上!臣等请求觐见陛下!”万谷大叫起来。
赵源站在殿中央,怒目圆睁,也不行礼,对着高娴君一声怒喝:“妖妃!你竟企图乱政祸国,老夫第一个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高娴君一手抱着襁褓中的皇长子,一手把玩着韦尚德的大将军印,勾唇一笑,风情万种:“赵大夫,形势比人强,如今谁饶不了谁,你还看不明白么?”
她扫了一眼在场大臣,眼神忽而一厉,冷冷道:“皇上病重,特命太子监国。本宫说的句句属实,如有不从者,斩!”
一个斩字,煞气十足,斩钉截铁。
为了她的皇太后位置,为了她儿子的皇位,不过是杀几个大臣,高娴君绝不会犹豫。
不过当前,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臣子只需要关起来便是,那些忠于高家则可以早早出去继续为她做事。她召这些人来,不仅是为了宣布旨意,还是为了拿到韦尚德的大将军印。
有了这枚印鉴,和司马诚的另一半印鉴相和,她便可以控制人数多达一万五的北门四军。
有了这支禁军,她才有实力让皇儿登基,还有去救出她的父亲。
高娴君清楚,高延出事了。
子时已过,高延人不至,却有消息说他和南衙十六卫起了冲突。这也就是说,林荃已经有了防备,甚至有可能动用十六卫的禁军力量挟持高延、冲入皇城,甚至打开城门放司马妧入京。
司马妧,那个女人。
真是棘手。
换做以往,高娴君会觉得和司马妧分享一点儿权力没什么,只要她的实力能帮助自己成为皇后。
可是现在……
高娴君低头看了一眼襁褓中酣睡的小婴儿,眼中一抹柔情划过,然后迅速变为狠厉。
她的皇儿是权倾天下的九五之尊,不容与任何人分享哪怕一丁点权力!
“来人!封锁宫门,命羽林军将南衙禁军全部替换,所有人不许出宫,连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违者杀无赦!”
“以太子之名拟旨,宣右屯卫大将军林荃速速入宫觐见!”
“是,末将遵旨!”
当神武军的将领头也不回地往外匆匆而去,一场无声的政变大幕缓缓开启,浓黑而安静的夜色仿佛成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高娴君挺直脊背,拖着华丽的裙摆,抱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大靖太子的婴儿,缓缓走出大殿。而在她的身后,大殿的门被士兵迅速合上,上锁,五十余名三品以上的当朝大员就这样被强制性关在了殿内。
赵源恶狠狠道:“妖妃!当诛!”
“韦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万谷看着殿门被合上,烛火因着风全部颤了颤,他顿时慌乱起来,有些六神无主。
“看着现下情况,我们这些老骨头暂时还死不了,万大人放心吧,”韦尚德拢袖苦笑,“至于明日如何,便要看大长公主的了。”
万谷茫茫然:“看大长公主的?她、她远在城外啊……”而且她还是逆、逆贼呢!
“那又如何,”赵源冷笑一声,提醒万谷,“只要她不同意,妖妃的任何一道旨意都飞不出镐京,什么皇后皇太子的,不过就是翁中的鳖罢了!”
对啊,万谷恍然大悟,然后又觉讽刺,怎么大靖皇室安危和他们臣子的性命竟要依托给逆贼?那、那这样的话,大长公主还能算逆贼吗?
“真正的逆贼是妖妃!当诛!”赵源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提醒众臣要搞清楚立场。
不管赵源如何诅咒高娴君,她已经在以疾风之势迅速夺取兵权。在继神武军后,神策军、神威军和羽林军的众将领见了两方印鉴,也不得不听命于她。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的夜晚。
梅江早早便察觉到皇宫中涌动的不安气息,司马诚所在的寝宫以从未有过的三层士兵严密看守之,这令他觉得诡异。他企图送些什么东西进去看看情况,却被冯常侍拦在殿外。
“梅公公还是歇着去吧,”冯常侍的笑容令梅江觉得很阴冷,“今夜哪儿也不去,安分点儿,才能保命。”
皇帝出事了。
这是梅江的第一预感。
大长公主知道这件事吗?梅江又想,可是不等他想法子向外头通报这件事情,就得知皇城端门之外,北门羽林军和南衙翊卫发生火并的事情。
梅江当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额上竟然渗出点点冷汗来。
南北禁军火并,这是两朝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两军被不同的人控制着。
越过皇帝,控制禁军,还能是想干什么?
“张德,”他吩咐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宦官,“去打听一下,韦尚德大人今夜可有入宫?”
“公公,不必打听了,出不去,”张德低眉悄声道,“端贵妃身边儿的李喜告诉我,端贵妃刚从前朝回来后,立即下令全皇城封锁。现在到处全是禁军,小的哪儿也去不了。不过,你看,这形势,估计着……”
估计着韦尚德的印是被高娴君握在手里了。
梅江默然无言。
当梅江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能做的事情时,端门前的火并还在继续,并且有持续扩大的态势。
被强行命令交接班的南衙翊卫梗着脖子,拒不从令。结果其中一人和羽林军交班的队长一言不合,双方打了起来,很快演变成一场在端门前的短兵相接。
两边禁军本来就各自不服气,南衙十六卫的人因为出身相对更好,政治敏感更高,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大臣入宫,却一个都没有出来,反而来了一帮羽林军企图交接岗位。
事有反常必为妖。
南衙十六卫的行事风格和北门四军有所不同,他们仗着自己的身份硬气,在关键时刻并不怕违抗军令。
这一点在战场上很令人头疼。
可是现在,却不一定。
这场并没有得到南衙最高长官指令的火并,很快扩大开来,端门前聚集的羽林军越来越多。那些被迫交接班的南衙翊卫、千牛卫、骁卫等人也纷纷聚集而来,要羽林军为这道命令给个说法。
羽林军的士兵自己也不知道原因,长官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结果南衙这帮子人不依不饶,腻歪得不行,本来只是互相间的推推搡搡。搞到后来,他们一烦躁,腰间的家伙就亮了出来。
“换岗就换岗,你他娘的还要什么说法!军令如山,你们这些小子脑子里装的是屎啊,连军令都敢违抗?”
羽林军带队的小队长大声嚷嚷着,提刀冲进人群,马上有数个南衙士兵以刀迎击。
场面彻底混乱起来。
皇城如此,镐京城头则是另一番剑拔弩张。
白虎门前,高延居右,后面是一队全副武装的神武军,林荃、陈庭、司马无易、顾乐飞居左,后面站着南衙的监门卫和领军卫。
——而在这两方军队之外,城头还站着第三方军队,就是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的其余北门三军的人。
北门的人和南衙的这些人一样,除了负责皇宫宿卫和帝都安全外,还负责守城。结果今夜却看见自己人和自己人两两对峙,他们尚且没有接到上司的命令,故而根本不知道是应该听丞相的,还是听南衙的大将军林荃的。
神武军的人是怎么回事?
还有,还有那不是大长公主的驸马吗,怎么会出现在镐京城头?
听说驸马身边站着的似乎是本朝唯一的王爷?
那、那是不是应该听王爷的啊?
其余三军的士兵傻呆呆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地看着两方人马对峙。虽然不太明白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却也隐约意识到自己一会也可能会被迫站队,不由得忐忑又紧张。
现下的力量是神武军不如南衙的人多,可是如果其余三军加入,形势就会完全不一样。
但是……
但是大长公主领着三万精锐站在白虎门前呢,连撞门的巨大圆木都准备好了,眼看是要攻城的架势。为何不先抵御大长公主的人马,反而自己人和自己人在城头前杠上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