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本不在京城,是祖父沈崇山中举后迁来。
母亲本家姓孙,嫁给父亲之前,是从二品前内阁首辅大人的嫡孙女,家大业大,很是热闹。
后来,外祖父喝了酒,被撺掇着说了几句朝廷和圣上不好的话,被上奏言语有失,整个孙家被判了流放。
外祖父不堪受辱,流放之路上自尽而死。
两个舅舅被流放到边陲苦寒之地,若不是祖父沈崇山坚持令父亲娶了母亲,母亲此时还不知身在何处。只是,父亲原就不喜欢母亲,即使母亲嫁了过来,也过的不是很好。
听闻,母亲出嫁那晚,父亲硬生生叫母亲独守了两个时辰的空房,直至夜半三更,才不情不愿地摘了她的喜帕。
沈明贞才到母亲住的院门口,便见到母亲身边的张妈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红着眼睛,一脸慌张。
张妈妈拦住她:“太太正在午睡,小姐先回去吧,等太太醒来我再去叫小姐。”
张妈妈低着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沈明贞心里有了底,掠过张妈妈,推开了母亲寝室的门,才一打开,便闻到浓重的药味。
孙太太躺在塌上,侧着身子一动不动。
沈明贞凑近,发现她额上指腕大的伤口,外沿的血已经变成黑色,里面皮肤红的发青。
母亲额间因伤口的疼痛沁出满头的汗,沈明贞从瓷瓶里拿出自己研磨的雪肌粉,拿清水化开,仔细涂到了母亲额间。
她将母亲扶起来:“谁打的您?”
孙太太未言语,面色委屈,愁眉不展。
整个屋子的下人战战栗栗,不敢答话。
沈明贞站了起来:“是父亲吧?”
她迅速推开门,张妈妈迅疾地拦住她:“小姐千万别去,夫人早上才和老爷言语冲突。若是您再去了,惹得老爷更生气,府里掌管中馈之权怕是再也回不到夫人手上了。”
果真如她所想,那两位姨娘开始夺权了。可是,造成她们夺权的契机是什么呢?
沈明贞看着张妈妈:“我可以不去找父亲,但你总该告诉我,父亲为什么夺了母亲的掌家之权。找到问题,才好对症下药,若是不闻不问不做改变,受伤的总是母亲。”
张妈妈叹了口气:“太太昨日又收到舅爷的书信了。信上舅爷说,您的舅母生了麟儿。舅爷与舅爷太太从小养尊处优,前几年被圣上贬到边陲苦寒之地,衣食住行大打折扣,身体也越发的不好。舅爷太太怀胎的时候便特别不稳,好不容易生下麟儿,孩子也是体弱多病。舅爷来信,说家中贫苦,望太太接济一二。这事儿好好的,被老爷知道了,再加上两位姨太太宣扬太太不给下人们的酸梅汤加冰,老爷便……过来和太太吵了一架,夺了太太的掌家之权。”
沈明贞叹了口气,父亲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若是让两位姨娘天天往下人的酸梅汤里加冰,怕是整个夏天过去,整个沈府庄子里少半的银两都要挥霍一空。
沈明贞返回屋内,给母亲递了茶,陪她坐了一会儿。
她问母亲:“我替您和父亲解释解释吧。”
对方摇了摇头。
“他若是听我解释,早就听了。贞儿,母亲算是看清你父亲了。”孙太太沉默了一会儿,爱怜地看着女儿,“只盼你将来嫁个好人家,不要像母亲一样……”
沈明贞有些触动,拉着母亲:“我帮您把把脉。”
孙太太看着她:“好。”
孙太太脉象并不好,忧思过度,又受了惊。
沈明贞为她开了几副药,让张妈妈替母亲煎了。
事才了,便有下人传报,老太太那边出事了。
天热,老太太中暑了。大夫来诊了几回,火气久久下不去。
老爷无法,想到沈明贞跟着宫中太医学了几年医术,命她过去看一看。
老夫人的寝室里,两位姨太太已经守在了那里。
看见沈明贞与孙太太,阴阳怪气地嘲讽:“某些人真是不忠不孝,眼瞧着老太太生病了,还姗姗来迟,真是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
沈明贞反讽:“姨娘倒是来的早,又在这里坐了半宿,想必已经对老太太的病了如指掌,不如姨娘来说说,接下来给老太太开什么药好?“
大姨娘理亏,没再说话。
倒是二姨娘叫嚣了起来:“我们起码来的早。”
“然后呢?不去侍疾,反到在这里冷嘲热讽,这便是姨娘们的孝道吗?”
二姨娘住了嘴,似是恼羞成怒,脸色红彤彤的,瞪着眼睛盯着她。
沈明贞报之一笑,转头去了室内。
老太太仍睡着,沈明贞细细诊了脉,拿出银针扎上她的穴位,让老太太身边的嬷嬷将老太太的药方拿给自己看。
她诊的没错,老太太的确是寻常的暑热。但为何久久不得治?药方拿过来的时候,她懂了。
药方中有一位叫令分子的药,性寒,清心,的确是治暑热的药。但和药方里的拉野籽这味药融合在一起,便成了两两相冲的,补中益气之药。
这两味药,她跟着师父的第二年便学到了。
怎的给老太太诊脉的大夫不知?真是庸医!
沈明贞去厨房煎了清热汤给老太太喝,才灌下去一会儿,施了半个时辰的针,老太太便醒了过来。
看见孙太太坐在一边,老太太脸上神情厌厌的,心里便十分不开心,嘴上嫌弃道:“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沈明贞缓和:“老夫人,您身体不好,孙女刚给您开好药。母亲也是担心您担心得紧,才面色苍白。不过您放心,您喝的药我已经改良,您再喝上两三副,便大好了。”
老太太终于不吭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沈明贞知道,老太太看不惯母亲的身份,怨她身后没有母家的帮衬,不能给沈府带来助力,一直不喜欢母亲,连带着自己也不甚喜欢,她便没再言语。
另一边,沈老爷已经在外室等候多时,看见沈明贞出来,难得的有了好脸色:“我前几日买了两匹锦绣海棠纹的布料子,一匹给了你祖母。另一匹,留给你拿去做套被褥。”
“谢父亲。”
沈明贞抱着布匹出门,听见父亲悠悠飘来的声音:“女儿家,刺绣读书,礼仪规矩,讨夫君欢心才是主要的,学医不是女子该干的事。女儿家侍奉公婆丈夫才是正事,往后切莫再学。”
沈明贞未说话,扶母亲进门,看着她空空荡荡的室内,十分惋惜。
惋惜母亲嫁错了人。
惋惜自己生错了人家。
母亲卧室里本就极简,现下被父亲出气砸了一通,更是空空荡荡的,只剩下门框上立着的青瓷葫芦瓶依旧岿然不动。
她插了朵梅花给母亲,叫住紫苏:“我房间的书桌抽屉里放了两个香囊,你去拿过来给母亲。”
香囊是特殊制成的,放了很多名贵的药材,常带在身上,能起到清心的作用。希望母亲戴上这个,往后愁思能少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