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里洼和矛石铺历来就被羊山寨牢牢控制在手中,这两个村子与羊山寨毗邻,最方便召集人手,村中丁壮也多,主事之人又是当年与郑则同闯松岭的老人,动员起来十分利索。当郑人王和赵千刀分别来到两处村寨之后,村中的告警锣声立刻响了起来,家家户户的年轻丁壮都回到屋中取了兵刃,或是横刀,或是木枪,或是短斧,还有一些猎户人家子弟则挎上猎弓和箭壶,不多时便聚集到村外空地上。
郑人王和赵千刀各自挑选了两百人,每人携带上自家备好的吃食,便赶赴鱼儿铺。到了傍晚的时候,鱼儿铺中已然兵强马壮,除了氐里洼和矛石铺的四百人外,羊山寨中的百名精锐死士在郑天王的带领下早已来到此处,连同鱼儿铺中拣选出来的六十名村丁,这里已经汇集了五百六十余人。
郑氏三兄弟毕竟有些家学,尤其是郑天王和郑地王,早年见识过父亲出兵打仗的阵势,又与张家堡争锋多年,领军经验丰厚。将村丁聚齐后,立刻着手布置,哪些人封锁山道,哪些人前出打探,哪些人布置岗哨,看上去倒也有模有样。
让几个机灵的弟兄跟着褚大前去联络村中褚氏内应之后,郑氏三兄弟便召集心腹聚集在一处,抓紧商议如何攻打石担村的事宜。商议多时,初步定下了一个方案,准备由老三郑人王带两百弟兄正面强攻,赵千刀带两百弟兄由村北的小山上冲下来发动侧击,郑天王带领其余弟兄作为后备增援。为此,郑天王专门叮嘱赵千刀,侧击时要果断迅猛,直插契丹人身后,防备契丹人乘马逃窜。毕竟从褚大那里得来消息,石担村中的契丹人拥有数十匹战马,若是沿河谷逃窜的话,就不好追击了。
天还未亮。鱼儿铺便如开了锅一般,五百多人忙乱着起身收拾,吃罢早饭之后。便从鱼儿铺出来,直奔石担村。石担村离鱼儿铺有五里地,中间隔着一座青山,攀爬起来需要一个多时辰。郑氏三兄弟带兵爬过青山。下到河谷之后,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由河面上升起的雾气却还未散开,视线穿出去看不到三十步开外,极好的起到了隐蔽行军的效果。
离石担村尚有里许地的时候。郑天王正要按照计划分兵,准备由赵千刀带人攀上村北的小山,却听前方传来一阵吵闹声。郑天王大怒,此地离石担村已经很近,这么吵闹岂不是暴露了行踪?他连忙赶过去喝止,却见浓雾中跑过来几个身影,正是派出去联络的褚大等人
郑地王就在郑天王身边,看到褚大等人神色慌乱。就预感到情况有变。果然如他所料。只听褚大惶急道:“几位寨主,契丹人要跑了,快些杀过去啊!”
郑地王上前询问,褚大三言两语把事情讲述一遍。却原来是他昨夜悄悄溜回家中,与自家大人都商量好了,只等羊山寨大军前来。就要趁契丹人领头的几个军将熟睡之际动手。却不知怎的,就在片刻之前。驻守在石担村中的一百多契丹人忙忙乱乱的收拾起了行装,看似要跑。褚大便连忙趁乱出来通禀。
郑地王很是奇怪,仔细问道:“契丹人知道某等前来的消息了?他们要逃回六家屯么?消息是怎么泄露的?你看仔细了没?是否有诈?”
褚大急得跺脚道:“二寨主,绝不会有诈,契丹人慌乱得很,好多人连甲胄兵刃都没拿就匆匆从屋里跑出来了,某估计是得到消息了,却不知消息怎生泄露的。赶紧去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郑天王一听之下也是着急万分,原先的计划肯定是不能实现了,他便没再分兵侧击,只是招呼弟兄们加快脚步,五百多人呐喊着就向石担村冲了过去,片刻功夫便冲入村中。
此时浓雾渐渐消散,天光逐渐放亮,褚氏家人都在村口等待着羊山寨的军兵。褚老与郑氏三兄弟打过多年交道,相互间很是熟悉,见到郑天王,连忙迎上去道:“大寨主,快些,契丹人跑了,沿着河谷去往六家屯方向。”
郑天王忙问:“跑了多久?”
褚老当先就向村后引路,边走边道:“从村后走的,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他们马不够,跑不快的!”
郑地王还想多问几句,却不防老三郑人王大喝一声:“弟兄们!随某来,别让契丹人跑了!”已经当先招呼弟兄们顺着褚老指引的方向追了过去,一片呼喝喊杀之声,吵得村中一片纷乱。郑地王想要拽住自家三郎,却哪里来得及,不仅没拽住郑人王,连郑天王也指挥大队冲了出去,他只得无奈的跟在后面。
羊山寨军兵追出石担村后,沿河谷绕过一片河滩,眼前河道笔直,视野开阔,远远就看到百余个契丹人乱糟糟的在前奔逃,路上丢弃着不少刀枪皮盔。那些契丹人中有二三十人骑着马,回头看到羊山寨追兵,也加紧呼喝契丹逃兵加快奔行。双方间隔着数百步距离,一追一逃,喊杀声震动河谷。
又追出一里多地,契丹逃兵的奔行速度明显下降,郑人王暗自欣喜,心道这帮胡人真是下了马就走不动道,自己等人虽然也累,但毕竟常年都在山中河谷处行走,无论体力还是耐力都远远超过对方。眼看着离前面的契丹人越来越近,回身奋力大喝道:“弟兄们加把劲,追上之后某重重有赏!”
那些契丹人眼看就被追上,走在最前面的二三十个骑兵也顾不得身后的步卒了,扬鞭催马径直先逃了开去,只剩七八十个步卒在后面苦苦逃窜,双方相距仅百步之遥。
前面又是一道河弯,那些契丹步卒饶过弯道继续逃跑,郑人王也催动寨兵紧跟在后。当他转过河弯的时候,却猛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底里升出一股莫名的寒意!眼前的河滩开阔地上,数百步之外整齐的排列着一座步卒方阵,横排竖直,极为严整,堪堪将河滩之上的空地牢牢挡住。那些契丹逃兵奔行到方阵之前,便立刻分作两路,绕到方阵之后重新聚齐,接过同伴递来的刀枪等兵刃,骑上早已备好的战马,在斜后方排列出一个骑阵。
郑人王想要喝止自己手下弟兄,大呼着:“停步!停步!”他身边的寨兵都看到了眼前的敌军方阵,也都纷纷止步。但此刻身处河弯之处,后面的大队寨丁却看不到前面的情形,仍在往前拥挤,郑人王喝叫了几次都没喝止住,自己也被拥挤着往前挪动不止。有几个寨丁被拥挤的人群挤下河边,所幸河水不深,又连忙爬上河岸,却早已狼狈不堪。直到五百多人全部转过河弯,队伍才终于停了下来,几百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河滩边堵住去路的军阵。
郑天王和郑地王都挤到前方,和郑人王并肩站立。郑氏三兄弟仔细打量着前方的军阵,都不由自主的口干舌燥。那军阵十分肃穆,前方三排长枪,后方密集排列着的阵列却看不清是什么兵刃,粗略一点,约摸不下三百人。军阵中的士兵一水黄布军服,外衬皮甲,刀枪如林,剑戟森严,此刻虽当夏季酷暑,军阵中却散发着冷冷的寒意。此外,刚才被追得狼狈逃窜的契丹人也在军阵斜后方列出整齐的骑阵,人人骑马,个个抽刀,兵甲战马显然都是重新配备完全的。…,
两个方阵都鸦雀无声,一动不动,只有阵中旗帜在晨风中轻扬。最前方步阵之中打着两杆大旗,正中一杆方旗上写着个大大的“李”字,仔细辨认,“李”字两旁是两行小字,分别写着“大唐卢龙游击将军”和“柳城军使、燕郡守捉使”的字号。另一杆大旗上则写着“张”字,两旁是“营州军翊麾校尉”和“虞候司都虞候”。
郑氏三兄弟呆立良久,郑地王喃喃道:“中计了……不是契丹人,是朝廷,是姓李的……”
郑天王一脸苦涩,干着嘴唇道:“二郎,咱们该如何做?”
郑人王定了定心神,咬牙道:“大郎,某带人冲阵吧!对面加起来也就四百多人,咱们可是五百多!拼一拼,某就不信冲不开!”话虽如此,但看对方盔甲明亮、阵型严整的模样,心底也不由发虚。
郑地王向身后招来赵千刀:“老赵,你看看后面有没有敌军。”
赵千刀挤身向后,片刻便回:“后面没人。”
郑地王向郑天王道:“大郎,某的意思,你还是带一百人为弟兄们守住后路才好。”
郑天王知道自家二郎的用意,除了把守后路外,还有保全自己的心思,眼看对方军阵森严的模样,这一仗多半不好打,万一败了,自己可以先逃。他是个有担当的,却不肯自家逃命,当下道:“老二,你到后面守住后路,这里某不能离开。某要是离开,兄弟们就都散了,仗更没法打。若是有个万一,郑家就靠你了。”
郑地王又劝了两句,郑天王只是不肯,当此危难之时,他也不好再劝,郑家总要留下一人以待将来,是以不再多说,自己挤到后面去,点了一百人在河弯后面镇守后路。
营州军阵肃穆片刻,出来一个军官,大声道:“前方山贼听真,某家张都虞有话:弃械投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格杀!限时半刻,过时休怪大军屠戮!”
郑天王前出两步,大声道:“这位,某是郑天王,还请转告贵上,某等是故营州都督府旧部……”他话才说了两句,那军官却理都不理,转身回到阵中,将郑天王晾在两军阵前,满脸通红,尴尬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