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信春有孕一事,安常大人刻意隐瞒,并没几人知晓他将为人父,虽有几个亲近的人了然于心,但他们见安常大人行事,明白此事不宣扬为宜,便不约而同守口如瓶。只是战将军等辈诧异向来骄矜不羁的安常大人转了性子,行举温和客气起来,倒宁愿相信这个年轻无知的人也畏惮自己的势力,再不敢任意相撞,开始忍气吞声了。
四月中旬,景珽世子次女出世。苏信春暗暗备了礼送过府去。
端午这一日,安常大人下朝后匆匆走出宫门,遭到战将军讥笑,“都说大人风姿高迈,行举如歌,看来很是嘛,疾疾似风,脚步声哒哒成歌啊,哈哈哈哈……”说着跨上马,引来一串笑声。
安常大人正上马车,听到这样的话也只是翘了翘唇角,便上马车了。
因这几日是苏信春临盆的日子,安常大人不敢懈怠,下朝即回府,公事一应在府中处理。天气渐热,苏信春挺着大肚子行动不便,总卧着也睡不安稳。
元统六年端午亥时末刻,苏信春诞下一子。安常大人抱在怀中,细细看着,对苏信春说:“他真漂亮。”
苏信春问:“像谁呢?”
慕夫人笑道:“多像大人,额头、鼻梁,与大人小时一模一样儿。”
苏信春听着直笑,慕夫人笑叹道:“你也抱大半个时辰了,不嫌累么,给我吧。”
安常大人连退离了慕夫人两步,站定说:“我不累,怎么会累呢,一点儿也不累,好着呢。”
慕夫人失笑,“名儿起了么,是什么?”
安常大人颔首,望着小儿,好似同他讲话:“拟好了,就叫弥宣,取长久而宽舒的意思。”
安常大人几乎一夜未眠,到卯时稍眯了会儿,便更衣上朝去了。路上遇见宝嘉郡王,后者遥遥立着,想上前同他讲话,安常大人怔了怔,绕开去了。
史料对安常大人景瑢的记载是最严谨详细的一则,包括他的生活习性与为官姿态,而无半点其长子景弥宣公子的记述,大概因为景瑢为保其无虞成长将他藏匿抚养的缘故,也和其生身母亲苏信春后来入宫为妃有莫大干系。
大衡史籍关于安常大人景瑢的记载从元统五年直接跳到元统八年,元统八年说的是他再居安常位,期间两年余的动向是空白的。这都是后话。
若按原来的时间看去,安常大人自小公子降世,生活自然美满安逸,认定苏信春为夫人,不做二想,这很合他的性子。
近来阳京城最热闹的话题就是文禾郡主的婚事。瑞亲王千挑万选千等万候地相中的人却是个籍籍无名的边城小子,难免招致非议,笑传是文禾郡主年纪大了,长成没人要的势态,故不得不“贱卖”。
苏渐东在百姓眼中不是个良婿,在瑞亲王府也非良婿,瑞王爷是为女儿性命才忍下这位营行官,周重修也不理会这个姐夫,周毓聪在外求学未归家,所以,这桩婚事,只是周雪绮一人满意。
文禾郡主不止一次叫苏渐东不要理会家中人的眼色,“我嫁了你,就是你的人,我便听你的,关他们什么事。”这是周雪绮的话。
苏渐东说:“哪儿来的歪理,你是王府的女儿,怎不关王府的事?”
周雪绮笑道:“他们百般刁难,你不生气?”
“不生气,你能嫁我,他们就是我的恩人。我配不上你,这是我千万世修行来的。”
“傻子。”周雪绮笑嗔他,“你才是我修行来的。”
七月,苏渐东调到长尉大人手下做副统,一个月后,他与文禾郡主的婚事宣告天下。瑞亲王精心挑选了十几年,竟寻得一位出身平凡的年轻人,苏渐东虽然在阳京城小有名声,作为准郡驸马爷,还是让天下人失了望。
苏渐东为人谦厚恭卑,颇识大体,的确如安常大人所言,是位前途宏远的人才。瑞亲王也渐渐看清自己姑父的能耐,遂更为认真地为其前途计算起来。
难有人预料到,数年后接当朝安常大人之位的,会是这位年轻人。
元统帝在一次群臣议事时,突然打断,笑望瑞亲王道:“皇叔,文禾妹妹下嫁的那位公子,是叫苏渐东?”
瑞亲王正襟危坐答是。元统帝略一思虑,道:“朕想起来了,就是上年马球赛出彩的那个营行官。”他将目光移向安常大人,“还说过这位少年颇似七墨当年。”
七墨是安常大人在司域宫的名。他含笑不语。
“不成材,圣上见笑了。”瑞亲王道。
“这孩子现下当着什么职?”
瑞亲王听此便知元统帝的意思了,说:“做着御卫军左旗副统。”
元统帝拄额沉思,“这是个四品的官,不说其他,也委屈了文禾妹妹。传朕旨意,进苏渐东为三品正尉。”
瑞亲王立即离位谢恩。
“皇上,臣依仗浩荡皇恩,要再请圣恩了,请皇上做绮儿的证婚人。”
元统帝点头:“皇叔不说朕也是涎着脸要求皇叔的。”说得众人皆笑,起来恭喜元统帝与瑞亲王一番。
苏渐东如此受元统帝厚待,阳京城便轰动了,言苏渐东是新贵,言苏渐东前途未可限量,连他清白的出身也被传闻渲染得似迷似幻。
作为姐姐,苏信春自然高兴,却也含着忧虑。依她本意,苏渐东靠自己的才能一步一步上去才合时宜,一切来得未免太快了。
苏渐东提官次日夜里拜访安常府,身后跟着文禾郡主,还没行礼即对安常大人坦白文禾郡主不妨事,也早知晓自己有苏信春这个姐姐。文禾郡主起先还羞涩文静,含羞少语,待抱了小公子,才放松下来,向苏信春笑道:“小公子真可爱。”
苏信春一直认为文禾郡主金枝玉叶,高高在上,又因其性情大方,心胸宽阔,故往日只对她敬而不亲。今日看来,她在苏渐东面前,俨然小女人模样,事事顺着他,是真情相负的人,便少了几分隔阂。
“郡主可别再夸这孩子了,大人做父亲的,每日里不下十遍地讲孩子如何漂亮如何聪慧呢,我听着都臊。”说得苏渐东和文禾郡主大笑,都说想不到安常大人是这样的人。
“我们弥宣禁得起夸赞,是不是?”安常大人俯身对小儿语,文禾郡主轻摇了摇孩子,柔声说:“宣儿,我们来认一认,这个是父亲,这个是妈妈,这个是舅舅——”
“这个是舅娘。”安常大人指着文禾郡主接话,文禾郡主脸上立即绯红,躲开安常大人,“宣儿不要学你父亲,口上没理。”
安常大人笑了。
文禾郡主红着脸不理会,转向苏信春拉东扯西。
孩子让奶娘抱去睡下后,几人因高兴一起坐下吃些酒。离去前,苏渐东对安常大人和苏信春说:“那一天望大人一定来,我们好给您磕头。”
安常大人温和道:“一定去,大礼不敢受,且讨一杯喜酒吃。”
文禾郡主略施一礼,随苏渐东离开。
他们出府门,见月色新亮,便弃了马车,携手走在风月下。文禾郡主感叹道:“从没见过安常大人气色如此好,我还第一次听他讲超过十句的话。”
“是啊,小公子给安常府带来许多变化。”
“他这么疼孩子,搁从前是万万看不出来的。渐东,你喜欢孩子吗?”
苏渐东点点头,握紧她的手,她心中一动,发自肺腑笑出来,晃了晃他的胳膊,“那爱孩子多些还是爱我多些?”
苏渐东看她似假非假的忧虑模样,不觉失笑,“你呀,琢磨什么呢。凉下来了,上车吧,出来这些时辰,府里该着急了。”
“他们知道我同你一起,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