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微风,渗着淡淡清甜的梨花香,拂过摇曳的花枝,打在八角楼檐前的一串紫玉制成的枫叶风铃,发出阵阵清快悦耳的响声。
坐在窗前,感受着黄昏带来如情人般温柔的触觉,聆听着风声丁玲玲的清脆鸣响,安静而温馨地等待着花儿们轻柔绽放,吐蕊芬芳。
这是一座小小木楼,小楼不高,只有两层,小楼也不大,在外只有一个小小的园子。
这样的木楼在江南随处可见,但是没有哪一处会比它更加引人注目。这里的鲜花很出名,人,亦有名。
娇憨的矮牵牛爬满窗前的青竹木栏,报春探出头来迎风拂动招展,瑞香、山茶、白玉兰.、紫玉兰、琼花、君子兰.、海棠、锦带花竞相绽放,院子里种满了暖洋洋的天竺葵和瓜叶菊,娇红的虞美人藏在夕阳照射不到的阴影处,高高的颈项伴随着起舞的金雀花、风信子摇曳生姿。
小楼是鲜花的海洋,姹紫嫣红,清碧芬芳。这里鲜花满楼,所以小楼的名字,就唤做百花楼。
每到暮风柔和的时候,这里的主人总是喜欢煮一壶金盏茶,嗅着紫砂小炉旁那盆悉心呵护的玉台金盏散发出的清浅的柔香,坐在窗前,独享这安静平和的时光。他的心里充满着一种温暖的感激,为满楼鲜花,为暮和夕阳,为轻灵风声,为陌上水沸,为指尖金盏,也为这天地间片刻的安静平和。
花满楼对于鲜花总有一种强烈的热爱,他热爱花儿们绽放的勃勃生机,喜欢它们柔弱无骨娇嫩如玉的俏颜,更迷恋那种在空气中淡淡散开的柔和清香。
他是一个极秀气的男子,举止斯文又儒雅,脸上总是带着淡淡温柔的微笑,在他看向你时,你就会发现,那微笑便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留恋。
当花满楼还不是花满楼的时候,这种温柔的可使人落泪的笑容总是被他弃之如鄙褛。他一直都是那个如斯傲慢骄傲的人,有着足够他自傲的资本。但是死亡这种东西永远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自他重获新生,意识到自己成为花家七童后,他才慢慢发现,微笑原来可以代替世间的一切言语,更能够替代那双已然无用的眼睛。
水沸腾了。花满楼极爱这沸腾的水声,他拿出两只杯子,慢慢为自己泡了一杯茶,另一只空着放置在窗前竹几的一边。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能够给他带来麻烦的人,一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花满楼的朋友不多,但他交的朋友都是极好的,虽然有一些是好到可以将麻烦带来一起分享的好友。
楼梯处响起噌噌噌仓促的脚步声,花满楼微微抬起头来,望向那呼吸急促紧张的门扉。
匆匆奔上楼的,不是他等待的那只有着四条眉毛的陆小鸡,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百花楼的门永远都是敞开着的,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来到这里,都可以不用再担心争斗。所以花满楼没有一丝犹豫,因为他察觉到那女子背上还负着一个受伤颇重的少女。
淡淡的血腥气在花香中甜腻地弥漫开来,花满楼让出床位,将那昏去的少女安放其中。
“不用担心,虽然流血很多,但伤口很是轻浅齐整,并没有伤到要害。过不了多久就能够愈合。”花满楼放下诊脉的那只如玉无暇的手腕,淡淡柔声对一旁神情紧张的女子说道。
这是个一身青色水袖衣衫的年轻女子,她的眉目没有艳丽的风情,却有一汪如水般的清澈秀泽,乌黑的发素挽着一枚绿玉的长钗,面容端庄素雅,自有一番江南水秀的韵味。
幽幽兰草清香沁入鼻尖,然后他就笑了,“在下花满楼。如若不弃,姑娘可以在这里安心养伤。”
正在焦心关注的女子听闻这温润的声音,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却是极有礼的道,“承蒙花公子相助,凤溪菏在此有礼了,这位是我的好友玉阮夕,我们先前不知为何被人追杀,阮夕又受伤至此,却是慌不择路打扰到公子了。”
“无妨,好好照看玉姑娘吧,到了这里,你们就已安全了。”
花满楼寻着远处的书架。那里有着对于外伤极好的药。他将一瓶贴有冷玉雪敷膏的瓷瓶递去给凤溪菏,对于女子而言这药是不会留下疤痕的疗伤圣药,花满楼记得这是他最后的一瓶了,因为其中一味药天山雪莲很是难得,他炼制的并不多,除了被那只四条眉毛的小鸡讨去不少聊谓佳人,其余的大多都被花家四姐搜刮了去。能留下一瓶,也算难得。
坐回窗边,安静地继续听着紫砂壶沸水的轻响,那旁的凤溪菏动作轻盈地为好友上药,安静的空气中血腥气息越来越重,花满楼凑上前轻嗅着炉边那琉璃玉盆栽着的玉台金盏,水仙特有的清净幽香使得他唇角越发柔和。
有一会,谁都没有说话。百花楼中安静极了,只听得到风铃清脆的鸣响和小炉水沸的腾声。
不过很快地,又一阵急促的上楼声打破了小楼的安宁。
这一次闯进来的依旧不是那只等待许久的陆小鸡,而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神情惊慌地跑了进来,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她看到屋里的三个人,尤其是凤溪菏手中被血水浸湿的洗布,犹豫了一下,但身后逼近的恐惧很快令她转移了视线。
“姑娘莫非出了什么事?”虽然今天傍晚的宁静被接二连三地打破,但是花满楼态度依旧温和,关心地询问着。
“有人在后面追我,我能不能在你这里躲一躲?”
“能!”
花满楼的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但是在自己回答完,他却突然愣了愣神,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连原本在为好友敷药的凤溪菏,也不知何故转过身来,定定地打量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女。
原来,这就是故事的开始啊。
花满楼看着那个他无法看到的聪明活泼的少女,嘴角逸起苦涩的笑,原来,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然过了十七年。
。。。。。。
望着上官飞燕挥手离开,花满楼的笑容又温暖了几分,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女子,虽然她没有说实话,但是的确很好很好。
所以他那枚从没有离身过的玉佩依然落到了她手上。花满楼没有阻止,静静地看着上官飞燕远去,心中洋溢着可以给那只陆小鸡添些麻烦而异常愉悦的心情。
“花公子。。。”
凤溪菏其实已经犹豫了很久了,她一直在旁注视着上官飞燕的举动,花满楼那段温暖而又感动的对话令人忍不住落泪。看着那张温雅如玉的脸庞,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很喜欢上官姑娘?”
花满楼的回答十分地坦然,没有一丝犹疑,“自然是很喜欢的。虽然我看不见,但她想必是一个非常聪敏灵慧的小姑娘。和她说话很让人愉快。”
凤溪菏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个可以说最能令人同情痛惜却又令人钦佩的儒雅男子,“花公子,你总是如此信任他人么?”
“哦,凤姑娘何意?”
“你连问都不问就收留了我和阮夕二人,不怕我二人给你带来麻烦?还有上官姑娘出现的却是极为蹊跷,她既能偷到霍一洞藏于身上的青衣楼腰牌,却为何躲不开他的追踪。如果她没有躲开追踪,却又为何可以远远甩开武功高出自己许多的人,她本可以转入巷角逃开,为何要上到这百花楼来,她所说的话你却是都相信么?”
“为什么不。”花满楼安静地听完凤溪菏的疑虑,他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嘴角噙起淡淡暖人的微笑,在烛火摇曳下映和着缕缕香丝,显得越发飘渺出尘,“百花楼的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着的。”
“说起来,凤姑娘还没有吃晚饭吧。却是我失礼了。”花满楼将在指尖把玩着的那块青衣楼的腰牌搁下,起身朝外间走去。“在下这就叫人去为姑娘和玉姑娘弄一些清淡的饭菜来,还请稍待片刻。”
待花满楼回来时,玉阮夕终是醒了过来,只见她眨巴着大而乌黑有神的眼睛,颇为俏皮地上下打量着一身锦衣的花满楼。“你就是花满楼?”她的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难掩那好奇的脾性。
“在下正是花满楼,姑娘的伤可好些?”放下手中杯盏玉佳肴,花满楼探手又要为其诊脉。
“诶呀,感觉还不错,花公子的药却是有效的紧,伤口处只觉清清凉凉的,已经无大痛楚了。”玉阮夕摆了摆手,显示自己不要看了。但是花满楼好脾气地等她说完后,却依旧执二指以探查脉象,发现甚是平稳,倒也安心下来。
“如此,凤姑娘还请入座吧。玉姑娘有伤在身,我叫人熬了些珍珠玉米羹,一会便可端来。”
桌上的菜以清淡为主,样色素净,秉承食不言寝不语,二人皆安静地吃着。少几,当花满楼探手向自己的紫砂小炉摸去,凤溪菏已是抢先一步亲自为其斟茶。
只见她指擒一杯茶盏,向花满楼敬去,“素知花公子不喜饮酒,这一杯我便以茶代酒,敬花公子一杯,多谢花公子的搭救之恩。”
花满楼有些吃惊,继而微笑,“凤姑娘客气了,花满楼却是不敢当。百花楼虽小,余地仍是有的。凤姑娘和玉姑娘如若愿意,可留在此处养伤。”
就在双方举杯互敬之时,就听窗外传来哈哈的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