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无声,冷冻如斯,没有月亮,没有星光,街面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打更的声音传来,天地间一片死寂。
“天寒地冻,小心外出!”
耶律亘从床上轻轻坐了起来,戴上帽子。三更已过,时间差不多,他不能再耽搁了。
他蹑手蹑脚去拿衣服,想要不惊动身旁的女子,却发现对方已经醒了过来。
“官人,你这就要离开吗,不再多待一会?”
耶律亘心一软,几乎要答应,想起军中的军规,摇了摇他帽子下面刚长出青茬的光头,低声道:“军法无情,况且兄弟们都在等着,大官人也在等着。”
他坐在床上,在黑暗中摸索着穿好贴身的衣服,然后下个床,穿起铠甲来。
房间里面的低温,让他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等铠甲全部套在身上,一个棉帽套在头上,他才觉得暖和了些。
桌子上的油灯点起,屋子里面显得暖和了一些。
女子也不敢随便探出身子,即便是盖着好几层被子,外面的低温还是让人心栗。
女子忽然坐起身,快速穿上衣服,又披了一床被子在身上,这才跑过来,抱住了耶律亘。
“这一次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耶律亘轻轻拍了拍女子的后背,沉声道:
“外面的柴屋里,我放了30个蜂窝煤,还有一小袋米,足够你用几天的。枕头下有一些银子,是我全部的积蓄,也都留给你了。”
女子心里感动,却摇头道:“那些米薪,你是从哪里弄的?若是从军中得来的,赶紧给送回去,千万不要犯了军规!”
耶律亘放开了女子,把她推回到了床上,看她盖好了被子,这才说道:“你就放心吧!这是军中的兄弟,每个人匀了一个给我。小米是邓世雄大哥带进城的剩余,我求了他半天,你就放心用吧!”
“官人,你说咱们还能见面吗?”
女子的声音里面,充满了不舍。
“放心吧!”
耶律亘道:“大官人和我们一起上阵,有他在,我不会有事!不过,若是我真的死了,你就到军中去找大官人,他一定会照顾你的!”
耶律亘迈开步子,正要跨出门去,女子在床上轻声说道:“官人,我知道你是契丹人!不过,我不在乎!你若是能回来,我就求官府改了乐籍,跟着你好好过日子!”
耶律亘鼻头一酸,拉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他出了门,走到街上,外面黑蒙蒙一片,地上、房顶上的白雪隐约可见。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大踏步向南而去。
街道上,没有任何的猫、狗叫声,看来被百姓给吃完了。万籁俱寂,东京城就如一座死城一般。
他正在专心走路,忽然一个大汉从另一条巷子走了出来,两个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各自摔了一跤。
“你这厮是不是有病,大半夜的在外面瞎晃甚,想要撞死老子啊!”
对方的当头怒骂,耶律亘心里一愣,没有发火。
对方的声音实在太过熟悉!
耶律亘赶紧爬起来,上前把那人扶了起来,嘴里道:“董大哥,如何你会在这里,我是耶律亘。”
董平拍了拍身上的雪,听到是耶律亘,赶紧压低声音道:“耶律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找你那位小娘子吧,有没有被旁人发现?”
耶律亘摇摇头,低声道:“董大哥,今天的事情,还请你不要告诉大官人,免得他发脾气!”
董平低声说道:“耶律兄弟,彼此彼此!”
二人一起嘿嘿笑了起来,一起相偕向前走去。
“董平大哥,你总是一个人,嫂嫂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董平摇了摇头,沉声道:“哥哥我当年犯了事,不得已上山落草,后来金人南下,哥哥我跟了大官人,一路南征北战,到了汴梁城中。你嫂嫂在河东老家,带着两个儿子,算起来,大哥儿都已经有十岁了!”
耶律亘点点头,问道:“董大哥,这些年就没有回去?”
董平摇摇头,感叹道:“你嫂嫂看不起哥哥,嫌我上山做了强盗。哥哥如今跟着大官人,若是能打退金人,得个一官半职,回去才体面。”
耶律亘摇摇头道:“你们汉人就是太啰嗦,想的太多。要我说,想了就回去,嫂嫂在家里,肯定天天盼着你了!”
董平叹息道:“耶律兄弟,你说的不错。等咱们打退了番子再说!”
耶律亘心里窃窃不安,犹豫了一下,问道:“董平大哥,你说咱们能打败金人吗?那可是山上的猛兽,凶残的很!”
“如何打不过!”
董平站住了脚步,厉声道:“若是跟着旁人,我心里还不相信。跟着大官人,女真人就是一坨烂泥!你就放心吧,咱们绝对会打赢这一场仗!”
耶律亘心里面一宽,稳当了许多。
五岳观正堂,王松椅子上静坐,双目微闭,铁枪靠在墙角,桌上的短刀锃亮。
左首一侧,折月秀一身铁甲,正坐在椅子上,兜鍪断在左手中,凝神静气。
张横、张宪、牛皋、李彦仙、董先等人都是铁甲贯身,坐在椅子上肃然直腰。大战在前,众人心中忐忑,或兴奋异常,却缄默不言。
张叔夜、刘韐、何栗、孙傅、吴革等人都是到了正堂。人人面色沉重,显然对王松的“侵略性打法”不太认可。
赵桓没有来,王松知道他心里的期盼和焦虑。就像后世足球赛到踢点球时,很多人不敢睁开眼睛看,其实不是不想看,只是没有胆量看。
尤其是在大宋岌岌可危,命悬一线的时候,帝国需要一场这样的大胜,来鼓舞百姓的信心,打击金人的士气。
“都到齐了吗?”
王松睁开了眼睛,眼光扫过屋中的众人。
“回禀大官人,全部到齐了!”
王松点点头,目光在大堂里转了一圈,沉声道:“众将听令!”
众人霍地站了起来,肃然而立,就连折月秀也是目光直视,表情穆然。
王松沉声道:“各位兄弟,此战的布置,可否都清楚?”
众人一起大喊道:“清楚!”
王松点点头,继续道:“此战虽已布置完毕,但各位兄弟现在一定要明白,我军今日要对付的,却是金人的东路大军,那就是设在青城的完颜宗望的大营。”
众人都是愕然,各自面面相觑。
张宪不解地问道:“大官人,为何要如此,为何不攻击刘家寺的完颜宗瀚?”
王松摇摇头,冷声道:“金人使者进出东京城,难保消息不被泄露出去。青城就在南熏门外,地势平阔,兄弟们和番子曾在此血战过一场,地形也算熟悉。”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张宪大声道:“大官人放心,我一定割下此贼的狗头,以祭我大宋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亡灵!”
王松点点头道:“青城本是我朝祭天之地,竟被这些膻腥蛮族,当成了他们寻欢作恶之所。”
牛皋大声道:“大官人只管放心!今夜就让这青城的雪地变红,把这青城,从地面上抹去!”
何栗上前,长长一拜,颤声道:“王将军,这朝廷和东京城的百姓,就交给你了!”
刘韐抚须道:“王将军,战事若是不利,可徐徐而退,老夫自会派人出城迎接!”
王松摇摇头,笑道:“女真人狂妄自大,欺我大宋无人。天寒地冻,无法立栅栏、挖壕沟,战车又多破碎。今日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王松拿起铁枪,插好短刀,众人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了正堂。
城门口,南熏门宽阔的大街、原来的迎祥池、五岳观前的大教场,密密麻麻、整整齐齐,一眼望不到边,全是手持刀枪、身披铁甲、沉默肃立的士兵。
一排排的骑士、一匹匹的战马,王松点点头,率先上马,众将纷纷跟上。
南熏门巨大的城门缓缓打开,夜幕下,无数的骑士缓缓流出,向前迤逦而去,直到士卒全部出了城门,巨大的城门又缓缓关上。
眼看着东方发白,天色将亮,牛通狠狠道:“兄弟们都去拼杀,我却守在这城墙上,心里真是不甘啊!”
翟亮面色苍白,担忧道:“二郎他们出去了四万精兵,这一场大战关乎大宋命运,我也是后悔莫及,恨不能亲自上阵啊!”
吴革劝慰道:“两位小将军,多说无益,还是准备好城墙之事吧!”
五岳观中,张叔夜看了一眼旁边沉默不语、面色各异的大臣们,摇摇头道:“何相公,左右无事,咱们二人对弈一番,也好过在这里劳心等待!”
睿思殿中,冰冷异常,赵桓不断地在殿中走来走去,满脸都是不耐烦之色。
他的案几旁边,柔福帝姬面色苍白,立于几侧。兄妹二人不时会互对一眼,又各自分开。
谁也没有想到,大宋朝廷到了如此地步!谁也没有想到,朝廷的寄托,全在一人身上!
漫漫长夜已经过去,天色麻亮,一夜没睡的二人却都是心情焦躁,无半点睡意。
“媛媛,你说这王松能行吗?”
就像当初他信任7777个神兵神将一般,倔强的皇帝一旦相信某人,必然是全身心的支持和信任。
“大哥放心!”
赵多福宽慰道:“王松雄才大略,大哥静候佳音就是!”
赵桓脸色舒缓了些,点头道:“王松练兵之术,天下罕有!但愿天佑我大宋,击退金人,国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