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悔莫及!
当日太原城破时,为何不和王禀一同战死?
济南府南城的官宅之中,年近五旬的张孝纯,正在房中独自饮酒,长吁短叹。
宣和末年,张孝纯以河东宣抚使兼知太原府。金军败盟南下,重兵围困太原,张孝纯与副都总管王禀率军民坚守逾年,拒金招降。靖康元年,太原城破,王禀战死,他被俘拒降,囚归云中,后不得已降金。时隔四年,金人立刘豫为大齐皇帝,建伪齐政权,张孝纯被任为丞相。
刘豫屈膝投金,倒行逆施,助纣为虐,甘为女真人马前卒,被宋人的报纸列在了汉奸榜的前列,幸亏宋人对他网开一面,才不至于让他“名闻天下”。
说起来,也不是宋人对他手下留情,宋朝君臣人人对他嗤之以鼻,恨不得杀之以谢天下。反而王松,对他的境遇颇有同情,并在报纸上大张旗鼓,为他说了几句公道话,让他铭感五内。
说起来他虽然是伪齐的成像,但只不过限于民政,军事方面,他很少掺合。尽管他也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情报给大宋朝廷,却没有收到对方任何的回音。
至于忠义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兵锋之盛,自然不需要他来画蛇添足了。
张孝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一心奉为政正朔的大宋朝廷对他弃之如履,看来他和朝廷已经是恩断义绝了。
话说回来,他毕竟大节有亏。将领历史如何记载,恐怕是伪齐奸相,贪生怕死这样的标注了。
终日里郁郁不安,常年都是心事重重,这也使得他看起来,面色更为苍老,更为憔悴,两鬓也已经泛起了霜花。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张孝纯啊张孝纯,你又是为谁悲了白发,你又哪里还有名节!”
一杯辣酒入喉,张孝纯被呛的连声咳嗽起来,满眼都是泪水。
“父亲,你这是怎么了?”
张浃推门进来,看到父亲正在咳嗽不止,赶紧上前,轻轻帮父亲抚起背来。
“不碍事,不碍事。”
张孝纯偷偷擦干了泪水,抬起头来。
“三郎,外面的军情如何?”
“回父亲,军中刚刚传来的战报,忠义军已经破了东平府,想来这几日就要兵临城下了。”
张孝纯轻轻点了点头,又是一杯酒下肚。
“一月之内,郓州、兖州、密州纷纷被攻克,海路断绝,恐怕这济南府,也支撑不了几日了。”
虽然知道,早晚也有这么一日,但当末日来临时,人人心中,还都是莫名地有些不甘。
尤其像张孝纯这样身上有污点的前宋官员,心中的惶惶然可想而知。即便王松能原谅他,他心中至高无上的大宋朝廷,也绝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父亲,何去何从,咱们得做个打算了。”
张浃在一旁轻声说道。
“刘豫气数已尽,咱们父子恐怕也难逃一劫。大节有亏,汉奸的罪名,是怎么也洗不掉了。”
他忽然抬起头来问道。
“三郎,你大哥现在何处,有没有他的消息?”
张孝纯共有三个儿子,一个是眼前的三儿子张浃,另外一个也是在伪齐做官的二儿子张颖。
至于他的大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张灏了。当日王松在河东时,曾经受过此人的些许援助。
“大哥月前来个收信,说他在王松的治下作官,虽然官职卑小,却是做的舒心,可以为百姓做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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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孝纯
点了点头,欣慰道:
“这就好,这就好!只要你大哥自己过得舒心,爹也就放心了。”
忠义军如今兵锋正盛,两河、陕西、河南、淮北尽入其手。过不了几日,这山东也是忠义军的囊中之物。儿子跟着王松,也算是前途无量了。
至于大宋朝廷,早已不复当年,失去了淮河以北不说,就连江南,也是盗贼蜂起,一塌糊涂。荆湖的杨幺,已经占据了湖南和江西,眼看就要攻入江宁府。
“对了,你大哥在两河为官的消息,千万不可以传出去,一旦让刘玉豫这些人知道,恐怕会对你我父子不利,也对你大哥不利。”
张孝纯叮嘱完,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也无大碍,反正这济南府,也是指日可破,由他去吧。”
张浃点头称是。刘豫此人暴虐无道,喜怒无常,一旦让他知道了大哥之事,难免会借题发挥。
“女真人没有派援军前来吗?”
张孝纯微微有些诧异,以女真大军之骁勇善战,竟然坐视伪齐覆灭不管,可见忠义军掣肘的威力。
“陕西一战,女真人死伤惨重,听说铁浮屠也为忠义军所灭。此番没有消息传来,恐怕是力不从心了!”
张浃的脸上,莫名地有些兴奋。
能让暴虐弑杀的女真人吃瘪,无论如何,都是件让人兴奋的事情。
忠义军势不可当,女真人反而开始式微,此消彼长,事态在对忠义军有利的一面发展。也许不久的将来,王松就要登临大宝,新的一个中原政权就要冉冉升起。
儿子脸上浮现出来的一丝笑容,莫名地让张孝纯有些不快。
“大难临头,你还在这里为忠义军庆幸,先想想你我父子吧。”
张浃赶紧收起了脸上的喜色,他略加思考了一下,轻声说道。
“父亲,良臣择主而事,孩儿认识城门上的一些将领,咱们莫不如潜出城去,投了忠义军,父亲以为……”
张浃话音未落,已经被张孝纯打断。
“靖康元年,你我父子投了女真人,如今,你我父子又要去投忠义军,咱们岂不是成了三姓家奴,天下人又如何看待你我父子。此事万万不可!”
张浃不由得一阵苦笑。父亲对大宋朝廷还是念念不忘,却不知对方对父亲不屑一顾。
“父亲,历史自有后人评说。你我父子投了忠义军,将来王松兵临天下,大宋灭亡,谁会还记得你我父子,谁会还记得大宋朝廷。”
张孝纯一下子泄了气,又要举起酒杯饮酒,却被儿子夺了下来。
“相公,衙内,有客来访。”
下人进来,上前禀报,后面跟着一人,黑衣黑帽,遮住了脸面。
“张五,不是说过吗,什么人都不见,你这厮……”
张孝纯的话卡在了脖子里面,黑衣人已经脱掉了帽子,露出来的一张脸,让他瞠目结舌,呆在了那里。
“大哥,你怎么来了?”
张浃兴奋异常,上前一把抱住了兄长。
“张五,你在门外看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张孝纯正色对着下人说道。
等到下人退出,张灏上前跪下,哽咽道:“父亲,多年未见,孩儿给你磕头了!”
张孝纯也是潸然泪下,赶紧上前,扶起了儿子。
“大郎,你这还好吧?”
父子几人坐下,张灏平静了一下情绪,才开始说道。
“当年孩
儿解救太原,被金贼完颜银术可击溃,孩儿也被贬官。后来父亲被金人掠走,朝廷要发配孩儿去琼州,孩儿得到风声,连夜逃了出来。后来朝廷南迁,王相公起事,孩儿便在其麾下效力。”
张孝纯连连点头,歉然道:“大郎,都是父亲连累你了。”
张浃狐疑道:“大哥,你此番到此,不会是受了王相公所派吧?”
张孝纯心中一惊,目光也是盯住了眼前的儿子。
“父亲,三哥,不是王相公派我来的,而是我自己求了王相公,他才允许我随军前往。”
张灏直起身来,肃拜道:“父亲,就请你看在一家老小的份上,降了王相公,保全张氏一族!”
张灏的话,让张孝纯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屋中寂静一片。
半晌,张孝纯才站起身来,在屋子里面转了几圈,忽然停下。
“我张氏一门,恩赐、富贵全来自于大宋朝廷,我张孝纯不能拯救国难,为君分忧,反而失身于蛮夷,未尽人臣之责,愧对朝廷,百死莫赎,如今又怎能投于王松帐下,岂不是三姓家奴!”
他冷声笑道:“想那王松,也不过是朝廷的一介武将,如今反倒号令天下。我若是投了他,岂不是错上加错,为天下人耻笑!”
他幽幽叹了一声。
“早知有今日之辱,就应在太原城战死!我恨啊!”
张灏和张浃兄弟面面相觑,都是不可思议地看着房中的父亲。
他坐回到了椅子上,半天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儿子,满眼的疑惑。
“大郎,即便为父要投了忠义军,咱们一家老小又如何出去,莫不是你和三郎已经谈过了,还是另有隐情?”
看到父亲心动,张灏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父亲,若是你拿定了主意,孩儿只需向军中通报即可。想必还有其他的人做事,此时孩儿就不知了。”
张浃也是上前道:“父亲,只要你同意,咱们偷出城去,此事也无需忠义军襄助,孩儿就可以安排。”
看到儿子已经心动,张孝纯不由得暗暗叹了一口气。
“既然已经要投忠义军,又何必出城,在府中等候就是,或许咱们还可以做些事情,相助忠义军进城。”
虽然不愿意投忠义军,但这并不表示张孝纯对伪齐,对刘豫有什么忠心。相反,对于这让他身败名裂的傀儡政权,她有一种难以启齿的厌恶。
归根结底,伪齐是女真人的爪牙,蛮夷之奴,又岂是他张孝纯效力的天朝!
“父亲,王相公已经说了,若是你愿意,可以到一地为官,宣抚教化,若是你想归隐田园,他也不会勉强。”
张灏还怕父亲心里没底,赶紧上前,轻声劝道。
张浃深知父亲的倔强,但他知道父亲不会拿一家老小的性命做赌注。况且,即便父亲真的去投靠大宋朝廷,对方也不会接纳。
“父亲,良臣择主而事,不管是大宋,还是王松,都是我汉人主事的中原王朝。况且,王松善待天下百姓,大宋君昏臣嬉,丢尽了汉人的脸面,为百姓所唾弃。何去何从,父亲还需谨慎思之。”
张孝纯脸上一红,愠怒道:
“三郎,你是在教训我如何坐人吗?”
张浃上前,连连自责,张孝纯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既要去投忠义军,保住张氏的荣华富贵,岂能空手而去!”
张灏上前,肃拜道:“还请父亲引荐,孩儿也好依计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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