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马河与刘李河交汇之地,由于距离宋金交界不远,往来商贾云集,乃是一个大大的渡口,逐水陆交汇之所而成草市,虽然不似大都市那般繁华昌盛,但因为地处平原之上,燕地人口密集之所,也是颇为热闹。
午时三刻,河水交汇的南岸渡头,岸边一棵古柳之下,许多百姓聚成一团,正在听其中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汉子读着报纸。
“天道好还,盖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助顺,虽匹夫无不报之仇。承中华万世之基,追述汉人千年之志,兵出有名,师直为壮。燕云十六州之豪杰,怀旧而愿归;华夏千载之后世,久郁而思奋。齐君复仇,上通九世……”
那中年书生读到这里,停了下来,手上拿着报纸,脸上却似有所思。
“覃夫子,你怎么停下来了,快点读下去,大伙还等着听呢!”
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催促起来。
“还有什么可读的,这不明摆着,要打仗了呀!”
人群中,一位老者摇摇头,叹口气说道,脸上看不出是悲是喜。
“也不知道宋人北伐,对咱们这些人来说,是祸是福?”
“杨太公说的极是!”
覃父子眉头紧皱,沉声说道:“当年宋人北伐,用银子得了燕京,一换官,二授田,三盐法。换官失士人心,授田失百姓心,盐法并失士人百姓心。如今宋人再度北伐,真不知对我等百姓来说,是不是大祸临头啊?”
海上之盟,赵佶用每年100万贯的“燕京代租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燕京,但后来的执政却是大失燕云之地士民之心。
宋廷获得幽云七州后,将原故辽汉人官员大量调至内地任职,而另派宋朝官吏前往管理其地。故辽官员调任内地以后,形同软禁,宋廷此举,大失上层汉人之心。此乃谓“换官”
辽人后期,幽云汉人的赋税并不重,辽人之法大率简易,盐发低贱,科役不烦。宋廷却生搬硬套,在幽云大行和内地价格一致的官盐制度。辽地原盐价每斤120文,宋人到后,每斤至250-280文。百姓不堪重负,从而使得宋廷在燕地声名狼藉,怨言四起。这就是所谓的“盐法”。
“授田”则是指宋廷听取了点检文字李宗振和参谋宇文虚中的办法,把原来属于燕地百姓的土地,侵夺过来,交给郭药师为首的常胜军。把燕地百姓出卖给金军,而把他们剩下的田业,悉给常胜军。大宋朝廷之愚蠢,可见一斑。
糊弄糊弄燕云的老百姓也就罢了,“匹夫之怒,只不过以头抢地尔”。可是那些上层的辽地官绅豪强,可就没有那么好糊弄了。
在以刘彦宗、时立爱为首的故辽大臣的百般怂恿下,金人南下侵宋,常胜军率先投诚,河东的义胜军开门揖盗,大宋朝廷几欲亡国。
好一个“前仆后继,不作不死”的大宋朝廷!
覃夫子和杨太公的话,惹起了围观百姓的一阵附和。大家纷纷点头,觉得这二人说的是。宋人如果占了燕京城,也许又会搞的怨声四起,民不聊生。
“一群无知的村夫!”
忽然,人群外传来一声冷哼,接着有人大声说道:“忠义军又不是大宋朝廷,你们又怕什么?一个个认贼作父,坐井观天,枉为汉人!”
众人转过头去,只见旁边的茶摊上,一个年轻人坐在一张凳子上,一边喝茶,一边向这边怒目而望。
“你这厮瞎说些什么?是不是想挨揍!”
“哪来的毛头小子,是不是皮痒痒!”
几个暴躁的闲汉怒目而视,纷纷挽起袖子,想要上前,教训这个口出狂言之辈。
“不要动手,是易州城张老太公的孙子!”
覃夫子上前,拱手道:“张小官人,你为何信口开河,可知我等说得来是实情。再说了,你如此胡言乱语,你叔父张侍郎怕是会不高兴吧!”
听到“张老太公”、“张侍郎”几个字,上前的几个闲汉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再也不复刚才剑拔弩张的样子。
张老太公虽然名不见经传,只是个一般的富商,但他的堂侄张通古却是金人的工部侍郎,在朝堂上炙手可热。张家和燕京留守时立爱的时家一样,在燕地以及易、涿二州都是有名的大族,张、时两家子弟在金朝为官者不少,旁的大族难以企及。
“我是我,和张通古没有任何关系,休在我面前提他!”
张小官人却是勃然变色,他猛地站了起来,拿着手里的报纸,指着前面的人群道:“你们是不是汉人,说的是不是汉话。你们甘心被异族奴役,不知反抗,有些人甘为鹰犬,对付汉人,真是丢尽了我汉人的脸面,实在是愚不可及!”
众人敢怒不敢言,想反驳他又忌惮张家的势力,一个个脸色通红,垂头沉默不语。
“张小官人,你少年英雄,那知道百姓的苦楚。”
覃夫子苦笑道:“百姓只要谁对他好,谁的税赋低、柴米盐茶价钱低,百姓就……”
“那你怎么知道忠义军对百姓不好,你去过河北、河东,见过那里百姓的生活吗?”
覃夫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小官人粗暴地打断。
“这……”
覃夫子一时语塞,话卡在喉咙里面,说不出来。他缓了一下,才争辩道:“在下是没有去过两河,难道张小官人去过?”
张小官人冷哼了一声,脸上浮起一丝傲色,朗声道:“我也不怕你们到官府告密,我…自然是去过。”
宋金连年交战,边塞上卡的很严,也不知这张小官人是如何去的宋地,怎样避开官府的耳目。
不过他是世家子弟,门路多,后台硬,公检法平蹚,想来自然有他的方子。
“张小官人,那你给我等讲讲,这两河到底是什么样子?”
旁边的好事之徒纷纷围了上来,一个个腆着脸,赔着笑,有人更是大声问道:“张小官人,听说那两河之地人山人海,遍地都是金银。尤其是那大名府,街道比家里还干净,上茅厕都有专门的地方,是也不是?”
张小官人莞尔一笑,嘴里说道:“看来你这厮还没少读报纸,还知道一些事情。”
他也是偶然认识一些走南闯北,出入边塞榷场的宋地商人,在他们的帮助下,使了些银子,就轻易地避开了边卡,进入了宋境。
干净的街道,商铺林立,人流如织,良好的治安,廉洁的官府。
免费的义务教育,鳏寡老弱自有照顾,均田抑兼并,无苛捐杂税,无萎靡之所,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象。
男女老幼,人人彬彬有礼;境内晏平,处处欢声笑语;吏治清明,无霸强凌辱之行;军威正盛,却让人心生依赖,毫无暴戾之感
在这升平背后,没有酸溜溜、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庸吏,而是佩剑怒马、学识渊博的年轻士子。这些年轻士子在各级官府登堂入室,为民请命,劝课农桑,教化安抚,为一时
之佳话。
和燕地的这些奸官滑吏比起来,一方是朝阳,一方是夕阳,不可同日而语。
他去报考了“中华行政学院”,却因为在体能上没有通过,而功亏一篑。不过学院为他提供了廉价的公租房,他也可以通过去各个希望学堂任教,来支付自己的平日开销。只不过因为他家中尚有些事情未了,不得已回到了燕地。
在他心底里,他认为自己是真真正正的汉人、炎黄子孙。要他为金人效力,他自然是会嗤之以鼻。
“堂堂中华男子汉,又岂能为异族驱驰,奴役本族!”
看到周围围上来的人群,包括覃夫子也在内,一个个都围着他,想从他的嘴里得到宋地的消息。张汉沉思了一下,眼睛扫到了河边玩耍的几个光着身子的小孩。
“你们看到河边凫水的那几个小孩没有?”
众人一起转过头去,看了一下,然后纷纷转过头来。有人大声说道:
“张小官人,这是渡口撑船的朱老三的三个儿子,最大的10岁,最小的6岁。还有一个是他的侄子,大概也有七八岁的样子。你问这些作甚?”
张汉点了点头,大声道:“那你们知不知道,要是在两河之地,朱老三的三个儿子,包括他的侄子,都可以到学堂里去上学,而不是在这凫水。”
人群一片哗然,覃夫子也是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张小官人,你是家中富裕,不知这百姓的苦处。上学堂要花钱,三个一起上,光是拜师钱,笔墨纸砚,朱老三哪里能够负担得起。”
“张小官人,你这是何不食肉糜。半大鞋小子吃穷爹,何况好几个?也只有你们这些豪强子弟,才能有这机会!”
“就是就是!平日里能吃饱就不错了,哪还有钱供孩子上学!张小官人,你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呀!”
旁边的众人也都一起附和道,有人埋怨张小官人蜜糖罐子里长大,只知道说大话,连这些民间疾苦也不晓得。
“一群无知村夫,稍安勿躁,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张汉冷哼一声,想要心平气和,却发现人们喋喋不休,难以插话进去。
“那你们知道吗,在两河之地,这些孩子不但可以免费上学,每天至少还有一顿免费的伙食!”
制止不了旁观者喋喋不休的噪音,怪眼一翻,张汉大声说了一句话,就让围观的人群完全沉默了下来。
百姓们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免费上学,免费的伙食!
张汉的一句话,让百姓人人心头一颤。若是真有这样的事情,那岂不是人间天堂,草民的乐土?
可是从张汉的表情看,这却是实实在在、千真万确的事情。这样的官府,又怎么不被百姓爱戴和敬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有我汉人的朝廷,才会如此爱戴百姓,为百姓着想。看看你们自己,一个个活成了这样,苟延残喘,还在这里……”
张汉想要说下去,看到众人脸上的迷惘,话到嘴边,化作轻轻的一声叹息。
覃夫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他脑子里面一直回荡着张汉的话语。他家中也有三个孩子,每日为了孩子们吃喝上学堂的花费,他可是绞尽了脑汁。
东面天际,似乎有轰隆隆的滚雷声传来,覃夫子不由得一愣。
这大晴天的,那里来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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