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年良月之时,大概中旬左右吧。”
我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案几。
我记得,顾元城从玉菊山离开后,到达圖州的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吧?
莫非这是个巧合么?
我怎么有点不相信呢。
“大人,您是有怀疑的对象了么?”
我道“现下还什么都不好说,本相也不敢妄下什么结论。”
赵成知我并不想说,也就不再多问。
两人就这么沉默下来,各自思索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丞相大人,赵大人,不好了!”
有小吏急急忙忙地往会客厅里冲,他连礼节都忘了,直接一个踉跄趴倒在地。
“什么事?”赵成皱眉问。
小吏虽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妥,可他现在已经没心思去顾虑这些了。
小吏苍白着脸色对我和赵成道“大人,大人……收纳灾民的惠民所里的灾民,今天突然死了几十个……派去的大夫说,说他们是得了…得了瘟疫!”
赵成脸色迅速变得难看起来。
他是料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的,只是让他所料不及的是,便是像他们这么快安置灾民,施粥送粮,舍医给药,这瘟疫还是爆发的如此迅速,让人猝不及防。
“丞相大人,你看此事如何处理?”赵成问我。
我微微轻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该来的终归是来了,留给她行动的时间看样子是没有多少了。
眼色一正,我道“即刻贴出告示,凡圖州城内肯自愿前往灾区的大夫药童,皆可获得官府派发的终身保障文牒,每年获得保障银两二十两;若当中有不幸牺牲者,另追封为圖州英烈,其后世三代有读书者,束脩皆由朝廷发放。”
赵成忧虑道“怕是人人惜命,便是千金相请,亦无济于事呀。”
我别有深意地看向赵成“那就劳烦赵大人亲自带着吏官们,一家一家医馆去宣读告示了。”
赵成心下了然,拱手道“卑职这就去办。”
言罢,他带着报信的小吏就匆匆往外走。
“等等。”我喊住他“赵大人,你我刚才所议之事关系重大,该说的不该说的,本相料想你是明白的。”
赵成俯首“卑职明白。”
我提醒他“大人办事要小心些,切莫被人误伤了。”
赵成点头,遂离开赵府。
赵成刚离开,王捷便送完宋良前来赵府接我了,他见我脸色凝重,于是问道“主子怎么了?是和赵大人谈得不好么?”
我与他向外走,边走边道“惠民所发生瘟疫,本相现在就要前往那儿,你让车夫快马加鞭,不可耽搁。”
“瘟疫太过危险。”王捷不同意“主子身体才稍好些,怎可去那?”
“瘟疫兴起,圖州储备之粮也快耗尽,料想叛军已经准备好要进攻了。现在本相若不前往灾区安抚人心,圖州岂不是轻轻松松就会被叛军全部攻占?”我道“本相素来喜欢得到东西,可从来没做过拱手相让的事。”
王捷也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他实在不放心我。
“属下前往亦可。”
“该是本相要面对的,便得本相去面对,谁也替代不了。”
说完这句话,我上了马车。
王捷站在马车外默了一会儿,随即跳上马车。
从赵府到圖州城郊的惠民所本来是要大半天的路程,然在我的催促下,马车于申时就到达了惠民所。
刚下马车,虽有预料,眼前所见之景还是让王捷和我都深吸了一口气。
毕竟资源有限,惠民所的范围并不是很大。几千灾民拥挤在一百多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帐篷一个挨着一个,人也一堆挨着一堆。
没有干净的环境,只有一条还算清澈的河流,河流下游岸旁是临时搭建的两个小茅厕,几千人就用这两个茅厕,里面的排浊物堆不住,全从缝隙里流进河流。
所有人都是骨瘦如柴,蓬头垢面的模样,没有干净保暖的衣服,也没有做够果腹的食物。天上明明在下雪,他们却只能互相挤在一起取暖,雪花落在他们身上,化水珠的,便是潮湿肮脏一片,化不成水珠的,便是白雪裹尸,由人抬到河流下游扔进去,同恶臭腐烂一起下沉。
离惠民所隔了百米的地方是朝廷设置的施粥之处,圖州所派发的所有衣服和食物都从这儿发给灾民。施粥之处的周围有大量官兵守立两旁,为的就是防止灾民暴乱强抢,然而就在官兵不远处,许多人为了抢夺旁人的食物而在厮打啃咬,血流满地。
纵使是这样悲惨的景象,我也明白,这已经是举整个圖州之力了。
马车前来的动静不算小,好在我通常乘坐的都是最简易的灰布薄板单骑马车,灾民虽是听到动静,聚集过来的人一时倒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王捷握紧佩剑,侧一步微微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没阻止他,我也没阻止得到消息赶过来护卫的官兵。
失去最基本的理智的人,已经算不上是一个人了,唯有威慑,才是管理这些“野兽”的最好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乡亲们,我是朝廷派来赈灾的人。”
我刚说了一句话,不知是怎么挑动了灾民那根暴动的神经,有灾民大喊“你个狗官,不顾我们的死活,今天还敢来见我们,打死你这个狗官!”
情绪被煽动,很多灾民跟着骂了起来,有诅咒我十八代祖宗的,有诅咒我未来子孙后代的,有诅咒我早点去死的……
他们越骂越激动,紧跟着就和官兵对打起来,誓要冲破官兵,将我乱棍打死。
我冷笑,声音不大不小,足够暴动的灾民听得见。
“王捷,动手。”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方才第一个暴动的人就血溅当场。
猩红的血色遮盖住众人的眼睛,场面一瞬间就安静下来。
“辱骂朝廷命官,自当五马分尸。今日本相顾念灾情,特赦斩首示众。”
死一般的寂静。
我站到身旁的一块岩石上,算是让所有灾民能看得见我。
而我也能俯瞰他们。
“一连数日大雪,圖州受灾严重,本相已经上书皇上,不日朝廷派发的赈灾粮就会到达圖州,在此之间,若有敢煽动暴动者,一律杀无赦。”我冷冷对着众人道。
“你这狗官,我才不管什么赈灾粮到不到呢,我已经要活不下去了,不如拉着你一起死!”
一个老痞子根本就不怕死,他叫嚷嚷着拿起地上的石头就向我这个方向砸过来。
王捷要动手,我一个眼神阻止他的动作,那块石头就这么狠狠砸在了我的脑门上。
血液顺着头骨的坡度流到我的眼睛里,我没眨眼,只冷冷看着那个老痞子。
老痞子本来是天不拍地不拍,可当我什么话也不说,只那样看他时,他却是腿一软,跪在了我面前。
王捷死死扣住自己的剑,他努力不让自己去看那个老痞子。
我要留下他,他便不会动手。
“各位乡亲。”我没擦眼上的血“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失去了妻儿,有人失去了丈夫,有人失去了双亲,甚至有人全家就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个人,但我还是请你们先将悲伤的情绪搁置一边,努力挺过当下的难关。”
“无论你们是哭是喊,是打架,还是杀人,你们的家人都不会重新活过来,但我相信,他们会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有明天,有将来,也有以后。”
“本相在这里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每个人能安安分分待在这里,不闹事,也不随意伤人,不出一个月,你们就能重新过上安定的日子。”
“不过本相也把丑话撂在这里,若是再有敢煽动暴动者,本相绝不会心慈手软,其余跟随者,一同视为叛党。”
“本相可不会管你们人数是多是少,一律格杀勿论。”
“都听明白了么?”我寒下声音,
灾民没一个敢说话,毕竟能活着,谁会想去死呢?
赈灾粮就要到了,他们有活下去的希望。
“好了各自散了吧。”
说完,我从岩石上下来。
灾民们纷纷散去,我用袖子随意擦了擦额头的血,见擦不尽,便也不管它,抬手唤来了这里的主事官吏。
“疫情如何?”
官吏不敢隐瞒,为防扰乱民心,他靠近我小声道“已经有二十八人死了,照往常的惯例,下官已派人将他们偷偷火化,骨灰全部埋进了土里。现在灾民们还没有发现什么,可是瘟疫一向来得很快,下官怕此事大概不会瞒得太久。”
我点头“你做得很好。且放下心来,赵大人正招募大夫前来这边,疫情会得到控制的。”
官吏担心道“灾情严重,灾民很多,会有几个大夫愿意来?便是来了几个,可圖州的大夫医术水平都只能算是寻常,如何能控制疫情呢?”
我道“太医院的太医很快就会和赈灾粮一起来,现在只要那些个大夫能撑住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真的?”官吏又惊又喜“若真如此,下官定要代圖州百姓感谢大人。”
我挥手“你还要去做一件事。”
“大人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