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计划好了,又何必再这般感伤。”
寒月之下,杜融轻轻走到我身边,他见我神色戚戚,不由微微一叹。
我定定望着高悬头顶的月光,忽然觉得刺眼。
“杜融,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杜融也随我的目光看向明月,他道“就没想过放下么?放下这一切……”
我摇头“从来没想过。”
一双染上鲜血的手,它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
杜融了然,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可他还是觉得莫名的惆怅。
眼底的神色变了又变,他最终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事。
“马上叛军就要攻城了,想必城中防备你已经做好调整了吧?”杜融随便找了个话题询问我。
我点了点头“嗯,都准备好了。”
“何时打算出战?”
“明天吧。”
“打算速战速决?”
“嗯,”
“顾元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吧?”
“祁国传来消息,祁帝突然昏迷,他在大芩待不了多久。”
“祁帝如今正值壮年,怎么会突然昏迷?”
“这我怎么会知道?说不定是后院起火,不然就是本来就有暗疾。”
“你确定不是你做的手脚?”
“哈。”我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刚刚坐上丞相之位的小喽啰而已,祁帝既然用得起顾元城,他还会被我所算计么?”
杜融不置可否“这可不一定,咱们皇上也用得起你,可你不照样算计他么?像你们这样的人,谁人不敢算计,谁人能不被算计?”
我只象征性地笑了笑,不置言辞。
杜融不再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地陪着我一起看冬夜的月光。
积雪,白的;屋顶,白的;大地,白的;月光也是白的。
眼前一片白茫茫,不见它色。
好安静啊。
“彭!彭!彭!”
“杀!”
“救命啊!”
我刚刚在心里感叹,突然而来的巨大撞击声由远及近,本来朦朦胧胧的思绪一下被拉回了原位。
“开始了。”我肃下神色,转身准备离开,正好报信的侍卫也急急跑了过来。
“丞相大人,叛军攻打宜县了。”
我表示知道了,并吩咐他现在前去圖州牢房内办一件事。
“真的要去?”杜融忍不住想要阻止我。
我回头看他,神色坚定道“是。”
他被我的眼神怔了一下,接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挥了挥手,随我去了。
我回身就往我的房间走,才走了几步,我止住脚步,转头对他道“今天的事,谢了。”
杜融只笑了笑,带了点涩然。
他希望她向他感谢的是月下陪伴,庭前看雪,但他知道,她只是想要感谢他在衙门里为她所做的一切而已。
风花雪月,情怨爱恨,她会有么?
他不知道。
我走进厢房,三下五除二就把早就准备好的盔甲穿在了身上。
拿上放在剑架上的宝剑,我推开房门。
徐徐上升的暖旭一点一点照亮黑夜的寂静,绚烂的霞光像是江南最好的绸缎在阳光下散发出的迷离神韵。
雪停了,我竟似乎听到了远处鸟儿的啼鸣。
“大人,请上马。”侍卫挑了一匹毛色光亮的棕色骏马牵到我面前。
我一拉马缰,翻身落座。
“城中将士可都准备好了?”
“是。”
“灾民呢?”
“全部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粮草之事转告姜小将军了么?”
“是。小将军让末将告诉大人,一切小心。”
“好。”我点头“走吧。”
我驱动马匹往外走,侍卫却有些迟疑。
“怎么了?”我回头看他。
侍卫刚想说什么,忽然抱拳道“王大人。”
我顿了下身形,遂有点惊讶地回身去看站在府门口的王捷。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捷沉着脸色看我,大滴大滴汗水从他额头滑落到衣衫里,本来深色的衣服,竟然一眼就看出湿了一大块。
“你……”看清他的样子,我愣住。
“为什么,”王捷脸色阴郁地看着我“为什么要撇开我?”
我一默,随即笑道“粮草是重要的赈灾和行军打仗的物资,别人去,我哪放得下心?”
王捷根本不听我说的话,他跨上自己的马,拉紧缰绳对着我道“我要去。”
我立刻否决“不准。”
“我要去!”
时间不可拖延,但我还是想说服他一下。我对着他道“你留在城中还可帮我照看一下,你随我一起上战场能干什么呢?”
“保护你。”他冷下眼色“这是我的职责。”
我握紧缰绳,脸色也冷了下来“不准去。”
“我……”
“来人,把他给我拖到牢里去。”
几十个侍从上去将马上的王捷按到了地上,王捷想反抗,可是几天几夜的连日奔波,加上以一敌众,武器也不慎丢在了赶回来的路上,他很快就被绑住手脚。
“大人!”
我挥手“带下去。”
王捷被直接拖走。
我吐出一口气,神色也恢复了平静。
“走。”
我带着一众侍卫往城门疾驰而去。
“为什么不阻止?”
阁楼上,姜和维负手看向远处杀声阵阵的城门口。
“你呢?”杜融反问“你为什么不代她去战场?”
姜和维神色宁静,他淡淡道“是她自己选的这条路,没有人能替她走下去。”
“何况……”
“何况她从来不需要旁人替她。”杜融接下他的话。
同窗这么久,谁还不了解谁呢?
有句话在口中辗转许久,杜融还是说了出来“和维,我阻止过她的……”
“不会有结果的。”姜和维只这样回答他。
“是么……”杜融自嘲般笑了笑。
有雁南飞,其途险险。
有鹏北飞,其道岖岖。
我来到临时搭建的营帐里,葛均已经在等着我了。
“目前局势怎么样?”我问。
葛均将地图展开在案桌上,他指着几处道“叛军人数不少,我派哨兵打探了一下,这些地方是叛军驻扎的地方。”
我看向葛均指的那些地方,眉头一皱“他们竟然是分开驻扎的?”
葛均的脸色也有点凝重,他沉声道“恐怕此事不妙。”
“叛军终究不是一直正规军队,散兵游勇居多,甚至是拉帮结派,若是我们一打,这些人就一哄而散,待我们疲于出战的时候,这些人又集中起来攻打我们,我们恐怕会处在不利的局势。”
葛均分析的很对,我料想顾元城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这才干脆把他们分了开来。
“若是我们将他们用一个大圈围起来攻打呢?”我道。
葛均摇头“兵力不够,再说,就算兵力足够,围成这么大的一个圈,分散开来的士兵根本不能抵抗他们群拥而上。”
这真是麻烦啊。
“那我们集中兵力,个个击破呢?”
“也不行。”葛均还是摇头“这些人虽然是临时聚集道一起的,可他们现在毕竟是一个整体,互相间距也不算太远,我们很容易就受到他们的前后夹击。”
确实,自古以来,像这种流氓山匪最是难以拔出,打,难打,劝降,转眼又会重操旧业。不过通常他们也不会抱成一个团,因为有彼此间不信任,利益分配不均,地位受到威胁,互相摩擦不服气,地盘被欺占等诸多矛盾。毕竟一个不服法纪的山匪,他会老老实实听从别人的话么?
由此看来,顾元城的手段有多高。
“那我们就打不会动的吧。”我淡淡道。
“你的意思是……绕开他们,直接攻城?”葛均不太确定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又摇头“不是绕开,是冲散。”
葛均听我这样说,立刻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我们先派几路小队人马,将他们这些聚集人马冲散,再冲散,而我们主力部队趁此直接去攻城。”
“乌合之众毕竟是乌合之众,他们根本不会愿意和我们死磕,折损自己的手下。至于县城,他们的人马既然大部分都用来攻打宜县,料想城里也剩不了多少兵马,我们绝对可以轻而易举的夺回被抢占的县城。”
我就知道葛均绝对是一个可以成长的将帅之才,和他一起,倒是轻松得很。不像从前她还在身为太子的岑帝身边做幕僚的时候,那些个仗着自己年龄大,就耍横的老匹夫,顽固不化,倚老卖老。
“这就是军队和山匪的区别。”我道“一个视死如归,一个胆小拍死。”
葛均赞同我的看法“是,确实如此。”
“那我们接下来就分配任务吧。”我往主位上一坐,挑眉看葛均“打击山匪团的差事太累人了,本相身体欠佳,这个任务就交给葛将军了。”
本来还在仔细研究的葛均一顿,随即语气流露出些微不屑,他点头“好,此事交由末将就是。”
“那本相就带领大军去攻城了,若是一切顺利,”我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相回京请你吃京城最有名的‘凤凰游’。”
葛均瞥了我一眼“不敢让大人破费,末将自己吃得起。”
裴老的人怎么都是这个德行呢?疑心病也太重了点。
我可惜地摇了摇头。
葛均瞪我,我耸了耸肩,表示无辜。
“开战吧。”我撩开帐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