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我,你不必爬房顶。”岑羲看到我不情不愿地挪进来,脸上的表情好了些。
我举手发誓“是小沪要来看姑娘,微臣作为他的主子,不能看他误入歧途,所以特地赶来阻止他的。”
岑羲看我,忽然就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大声,笑到最后,他的眼里除了深深的孤寂,什么都没有。
“沈青枝,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岑羲拂衣落座于书案前,他将视线移到了案上新作的一幅山水画上。
我站在他面前踌躇了会儿,开口时语气有点僵硬。
“殿…殿下,是你自己向皇上要求同我一起来的么?”
见墨迹已干,岑羲伸手将案上的画一点点卷起来。
“不然?父皇可没心情来管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我沉默了下,道“顾元城也在这儿,你知道的吧?”
“嗯。”岑羲回答地漫不经心。
我盯住他,眉头皱了起来“你在这儿不安全。”
岑羲没说话,只是平静地将卷好的画卷放进了画筒中。
“你不该来这儿。”我上前一步,双手拍在桌案上,眼中隐现焦急“现在回去,微臣会替您向皇上解释的。”
岑羲终于抬头看我了,只是这一眼间尽是我看不懂的冷意。
我怔住。
“你想死在他的手上?”
我低眉,想说的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岑羲冷笑“沈青枝,你别自欺欺人了,你根本没办法杀了他。”
“既然如此,就换我来。”
我往后踉跄了一步,眼中全然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动手,皇上不会饶了你的,你是疯了么?”
岑羲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他将手里的画筒递给我。
“我花了许久的时间在它上面,你收着,算作赔礼罢。”
我想要推开画筒,岑羲却用劲将画筒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看了看他,他却不再看我,自背转身望向窗外的月光。
“你走吧。”他道。
我握紧画筒,心里挣扎许久,最终还是沉默地往外走。
待走到门口时,我顿住脚步。
“岑羲,我们……和好吧……”
岑羲没回头,但我听到了那从漫漫夜际中辗转而来的声音。
“嗯。”他这样回我。
走出东院的时候,孙沪正在西侧门帘后等我。
他见我回来,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属下还以为相爷要被太子殿下大卸八块了呢。”
我狞笑地走近他,一只手从腰上缓缓抽出软剑。
孙沪不明所以,但他还是本能地往后退。
“相,相爷,您要做,做什么?”
“本相在那儿煎熬,你倒是溜得快!”冷哼一声,我提起剑就冲向了孙沪。
“冷静,冷静啊,相爷!”
“救命!”
一大早,孙沪把我从床上拖起,直推着我进了一家有名的医馆。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我晃晃脑袋,预备让自己清醒一点。
孙沪无奈地看着一脸晕乎乎状态的我“相爷难道忘记了么?江南多名医,我们说好要来看看您的伤的啊。”
“对,是了,我们是说过这件事的。”我依稀想了起来,不过有些事我还是不能理解,比如说“我们有的是时间,你为什么要一大早拉我来?”
孙沪将我往大夫面前一推,道“凡江南有名的医馆,若不”清晨就来,我们大概就要排队排到京城去了。
是么?
我有点怀疑。
“这位公子说的不错。”那看病的大夫看出了我眼里的怀疑,笑着解释道“因着春季雨日,这几天,每天都有许多的病人,再加上从外面慕名而来的,公子,你想想看,总共该有多少人呢?”
“这么算算,倒也真是不少……”
我的话还没说完,医馆里忽然闯进来不少官吏。官吏们个个凶神恶煞,目中无人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劫匪闯了进来。他们中有一个领头的人,领头的手里拿着一卷纸,纸上密密麻麻不知写了什么东西。
“马善之,马善之!”领头的官吏不耐烦地大喊。
正要为我诊脉的大夫站了起来,他眉头紧皱,看起来十分愁苦无奈。
官吏见到他,语气更加不善“马善之,你这个月的赋税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再交?难不成你是嫌现在活得太舒坦了,想随哥几个到牢里走一遭么?”
“各位大人。”马善之勉强赔笑道“刚刚过了寒冬,不少病人都因为雪灾而没钱治病,医馆里的药大抖赊了出去,实在是没有钱进账,恳请各位大人能留个情,再宽限几天吧。”
“我可没空听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领头的官吏根本不想跟人客气“一句话,这税你今个儿是交,还是不交?你若不交,可别我们心黑,砸了你这个破医馆。”
马善之闭了闭眼,他想张口再求求他们,可他明白,这几个畜生根本不会为之有所动容。
深吸了一口气,他忍住眼里的潮湿,道“你们砸吧,我没钱。”
“好小子,有骨气。”领头之人目光一厉“兄弟们,给我砸,给我狠狠地砸。”
“呯!”“啪!”“哗啦!”
柜台上放着的瓶瓶罐罐全被几个官吏扔到了地上,柜子上放的水盂研钵也都被砸了个粉碎。
“滚开!”一个官吏觉着我挡道,伸手就要来推我。
马善之见此,急忙就要来拉我,他对着官吏大骂道“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她是个病人!”
马善之的话音还没落下,医馆里就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啊!”
孙沪冷着脸收回手,不屑地撇了一眼抱住右臂在地上直打滚的官吏。
“大胆!你这个刁民!”领头的官吏瞧见了此事,立刻恼火起来,叫嚣着和其他几个官吏拔出剑就冲了过来。
孙沪冷哼一声就要动手,我伸手拦住了他。
“公子?”孙沪不解。
我没理他,扬起笑就迎了上去。
“哎呀!”我指着一处大喊“这三百两银子时谁掉的?”
本要来砍我的官吏纷纷止住了脚步,领头的官员眼最尖,一下就看到了柜台旁角落里的一张银票,那张银票上赫然印着三百两几个大字。
领头的官兵瞧了我一眼,脸上有了笑意,他亲自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银票,回头对马善之道“你看,这不是有银子嘛,何必藏着掖着让我们浪费力气呢?”
“大哥,我的手。”那个被孙沪折断手的官吏见领头的没了要追究的意思,立马出声提醒他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闭嘴。”领头官员没有关心他的伤势,反而呵斥了他“我们是来收税的,难道是来打人的么?来人,把他扶起来,我们走。”
“大哥……”那人不服。
领头的官吏一把拉起他就往外拖,边走边低声呵斥“你个不长眼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能扔出三百两的人能招惹么?回去咱分了这个钱,你折的这只手臂也不算亏!”
一群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孙沪望着此情此景,不由感慨道“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一脸肉疼地摸了摸自个儿身上的钱包,只觉得人生前途一片昏暗。
我这才刚领了几天的俸禄啊……
“您没事吧?”马善之满脸歉疚地看着我“实在对不起,本来您来这儿是为了看病的,没想到竟出了这等事。”
我佯装淡定地摆手“无事,一点事都没有。”
孙沪看我,嘴角止不住抽搐了下。
“若是我记得没错的话,现在根本不是收税的时候,况且我大芩一直是一年一次赋税,怎来的按月之说?”我问。
马善之叹了一口气,他将几张倒在地上的椅子扶了起来“公子先坐下吧,此事……还请容我先想想。”
我看他,见他神色闪躲,便听从他的话坐了下来。
“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我问。
马善之来回踱了两步,犹犹豫豫道“也不是什么难言之隐,只是……”
孙沪道“马大夫,您要不也坐着吧?”
马善之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了坐在我旁边,打算告诉事情,不过再说之前,他十分谨慎地向我们确认身份“你们真的是圖州来的商人么?”
孙沪点头“我家公子乃圖州云氏,是云笙云公子的表亲。”
“原来是云公子的表亲!”马善之半惊半喜。
我看他,问“你认识云表哥?”
马善之道“半个月前,我在一处地方遇上过云公子,他可帮了我不少忙。”
“原来表兄与您还有这番缘分。”我笑道“如此,我们也算是半个亲友了。既是亲友,您不防有话直说,晚辈自不会向旁人多嘴的。”
马善之沉吟了会儿,最后一咬牙道“便同你们说说吧,免得在这儿吃了亏。”
“其实这件事在我们江南这一片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只是人人怕祸延自身,故不敢多言。”
“本来我们江南也同旁处一样,一年仅一次赋税,且所缴赋税也并不是很多,然自从五年前新任总督大人来到江南,我们……”马善之深吸一口气,哀叹道“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的就算是举步维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