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你如果真的是周王室的后人,族长怎么可能另有他人呢?莫非你等王族,竟要屈居于他人之下吗?”我觉得好笑。
白无心淡淡看了我一眼,道“君是君,臣是臣,族长是臣,吾是君,君臣怎可混为一谈?”
被他这么说教一番,我面上不由尴尬了一下。
好吧,我承认他说得对,方才是我神经太紧张,失态了。
“就算......就算是这样,你们处心积虑了近千年,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复辟朝纲吗?”
我心里知道是这个答案,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太荒唐的梦了。
先且不说大周朝已经覆灭了一千多年,单说历史,这上上下下几千年的史册上,可有记载过哪个王朝覆灭后又重新建立起来的?
过去的,早都化作了历史的一粒尘埃,再不可能重现往日的风光了。
白无心握紧了手中的剑,却一点儿要和我交手的意思都没有,他好像在坚持着什么,又在抗拒着什么,然而他的那一双眼睛却一览如镜,没有情绪,也没有山水如画的景色,有的只是死寂般的空无。
“你,不可能......”我看着他的眼睛,张口要说什么,却又下意识止住了声音。
是了,他这样通透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我是王的子嗣,从我出生起,我所背负的就是这个梦,一个浩大而支离破碎的梦。“白无心突然背转身去,缓缓走到了栏杆后“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毫无意义的梦幻。”
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他们这一族不惜隐居山外山也要坚持的,从来就是这样一个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要执着的东西。
我站在他背后看着他,他那身绣着九鸢奇花的衣袍在风中凌乱地飞舞着,飘飘渺渺的烟雾弥漫在他周围,竟有种谪仙临尘的恍惚感。
渐渐地,我竟然都快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我忽然反应过来,从前在白鹤书院的禁阁里,我是看到有关大周朝的一本书的,上面记载着,大周王室,以九鸢为尊,奉为神明,众凡朝拜,其下者,赐伊比为饰,护王左右,开创盛世昌明。
“他们来了。”白无心突然出声“你们都去下面迎敌。”
我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入口处集结的祁军。
等我再反应过来,原本围住我的黑衣人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这样迟钝,可是很容易丧命的。”白无心转头看我。
我抿唇,脸色有点发白。
是弱水,它的毒雾不知不觉中让我的反应变慢了。
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特殊的建造结构几乎聚拢了弱水中大片大片的毒雾,便是我有醉仙草防身,也是只能撑得了一时,根本扛不了太长的时间。
“方才你为什么不动手?”这是我现在最奇怪的地方。
我可不相信他是愿意对我手下留情的人。
白无心竟然笑了。
柔和的水光映衬在他的眼里,点点碎碎,星星隐隐,一瞬铺展开来的碧蓝拂荡在他的周身,那朵朵盛开的九鸢花迷迷糊糊中带着魅惑,也带着平静中的癫狂。
“你是我的救赎,沈青枝。”他一步步向我走近,寒光在他的长剑上泛出金黄色的光芒,刺眼而冰冷。
我禁不住眯起了眼。
“有所收敛,你只会死在我的剑下。”白无心抬起剑,最后提醒了我一句。
我皱紧眉,倏忽又松了开来。
握紧手里的剑,我笑着看向他“如君所愿。”
话音刚落,剑光瞬时而起。
百步无生,千行水漫,天光晦暗,日月无色。
等到景阳甩开后面的人,气势汹汹地闯到百渊阁的时候,方才那场地动山摇的大战已经结束了。
然而这百渊阁竟是无一处有所损伤,如果不是地上躺着昏迷着的沈相,还有尚在搅动的碧蓝湖水,景阳几乎都要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出现什么幻觉了。
“你对沈相做了什么?”剑尖一指负手立在栏杆旁的人,景阳满脸怒意地看着他。
“你是……景阳?”白无心稍稍侧头看向来人。
这句疑问顿时让景阳有片刻的怔愣。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高高在上的血盟盟主一直都是冰冷无情的模样,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能记住他的名字。
“你不用奇怪,芍红还在世的时候,求我最多的,就是放你一条生路。”白无心轻咳了一下,有鲜血从他的嘴角蜿蜒而出。
眸光霎时一暗,景阳握着剑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芍红姐……
“你们为什么非要她死不可?为什么?为什么!”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感情终于爆发了出来,他嘶吼着冲了上去。
然而白无心的神色却很平静,他只稍稍抬手,就一掌将景阳震飞了出去。516
“她可以活,但她的结局注定了是死。”
至于个中原因,他却没有再说。
景阳早就没了理智,从芍红姐离开他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死了,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给芍红姐报仇。
“呀——!”他从地上爬起来,举起剑又冲了过去。
白无心看着眼睛泛红的景阳,在他的剑就要逼近自己的那一刻,他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他在天山上见到兄长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兄长也正为情所困,他的眼里、心里,全都是那个一袭红衣蹁跹的姑娘。他为她的伤心而伤心,为她的难过而难过,他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如何让她开心,幼稚而可笑。
他也曾质问过兄长,为了一个女人,他就连复国的使命也不顾了吗?
可兄长只是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叹着问他,如果一件事本身就是错的,你那么那么拼命,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兄长死的心甘情愿,毫无遗憾,可他却浑浑噩噩,空洞了一辈子。
“砰——!”景阳被再次甩飞,狠狠摔到了地上。
他还想再爬起来,一只手却用尽按住了他的手臂,他惊讶地转头看去“沈相!”
我向他摇摇头,捂着闷痛的胸口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动手?你应该还有余力才对,黄泉路上多个同道的不好吗?”我的语气带着轻微的调侃,可我的神情却极为认真。
方才我被反击的力道震晕过去的时候,他完全有机会让我再也醒不过来,可他没有,为什么?
无论是先前的有意拖延,还是方才的故意放水,这都不像是一个冰冷无情的血盟盟主该做的事。
“沈相,你同他多说什么?我要取他的性命为芍红报仇,你让开!”虽然我心中有诸多疑虑,可景阳却根本不想管这些,他现在只想杀了面前这个人。
“他的五脏六腑早就被我震碎了。”我硬拉住不管不顾的他,大吼了一句。
景阳一顿,惊愕地回头看我。
“你们该走了。”白无心却不想再和我们多说什么,径自拂袖,转身看向远方飘飘渺渺的云烟。
“我们凭什么……”
“景阳!”我拉住他,“我们走。”
景阳不甘心,可看到我告诫的眼神,他还是忍住了冲动,扶着我离开。
“但愿,”临走时,我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你真的自由了。”
白无心没动,也没出声。
或许他在某一瞬间真的得到了他想拥有的,可失去的却一直在永恒。
我心里觉得莫名的惆怅,却无处可派遣。
蹒跚着走到入口,还没来得及喘气,地上突然一阵晃动,身后的亭台楼阁居然在几息间就沉没在了弱水之底。
我下意识回头去搜寻那道绝世孤影,然而显现在我眼前的,就只有那浩瀚无边的滚滚云烟。
此时,杜融正好指挥着军队大败黑衣刺客,他见到体力不支的我,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扶住了我。
“你怎么样了?”他满眼都是担忧和焦急。
我摇摇头“我没事,就是有些脱力而已,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是弱水毒雾侵入体内了,对不对?”杜融一眼就看出了我的问题。
我想否认,杜融却不给我机会,抬手就阻止我继续说话。
“景阳,神医给的丹丸可还有?”他看向一旁还在惊愣的景阳。
景阳摇头“神医只给了三千二百一十一颗,刚好就是这次派遣祁军的总数……”
杜融听得此种情况,眸光不禁冷了冷。
“看来他还是在记恨我呢。”我苍白着脸苦笑。
也许这种记恨,这一辈子也消不了了。
我心里无奈,杜融却不以为然“你在祁皇宫遇险,我估摸着就是他的手笔,如今他竟然如此针对你,理当给他一些教训才是。”
“别,”我赶紧阻止他“好歹他也帮过我不少,我没给他回谢也就算了,还……总之我们现在就回芩国吧,芩国良医无数,这弱水之毒也不过尔尔罢了。”
景阳一听,有些急了“沈相不跟我们回汴城吗?”
我看向他,勉强笑道“出来这么久了,还有人等我回去呢。”
“可是……”
杜融皱眉“莫再多言。”
景阳一下又把到嘴的话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