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王栖桐和李治两人睡得太沉,宫人在殿外头叫了好几次早,都没有将他们唤起。最后还是李治身旁一个胆大的公公,派了秀儿进入内殿去看个究竟,才让王栖桐从睡梦中惊醒。
王栖桐意识到时辰不早,连忙强忍着身子的痛楚替李治更衣。而比身上的疼痛更难忍耐的是,她此刻心如死灰,却仍要笑脸相迎。她脸上笑容还如以往一样温婉,只是眼神涣散,心也想着别处。
她起的太急,身上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襦裙,为李治戴冠冕,抬眼的瞬间,与李治四目相对,才注意到李治正在蹙眉打量她,她难以辨别那眼神里的意味。只好别开眼去,佯装认真地为他正冠。
几个宫人替李治梳洗完之后,王栖桐便吩咐莲儿伺候李治用早膳,好在没有耽误早朝。
王栖桐松了一口气,有些颓废地坐在床榻上,秀儿过来替她更衣,王栖桐抬头发现秀儿满脸异色地望着自己,王栖桐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才知是自己衣着太过单薄,只着了一个抹胸的襦裙,锁骨、脖子处那些红色印迹太过醒目。
这些痕迹刺眼的很,王栖桐的手不禁紧抓,指甲陷入掌心。昨晚的记忆让她痛苦万分,那自作自贱的耻辱又一次爬上心头。
如果可以选择,她愿意三尺白绫一了百了,至少落得个干净清白,可是她没得选。
重活一世,不能白活。
自古君王多寡情,这点她早该看透。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都是鬼话!
王栖桐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再抱任何幻想,绝情断爱、心狠手辣才能在这后宫生存的准则。
王栖桐渐渐恢复平静,她算算时日,淑妃禁足一月已快到期限,李治虽然没有将淑妃提前放出,说明他对她恩宠不复,但难免怕他顾念旧情,这后宫还需要新的人来分散恩宠。王栖桐眼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不过眼下还有几步棋还未下。
殿外艳阳高照,又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王栖桐瞥了一眼窗外,唤秀儿道:“去宫外请魏国夫人。”
未时的时候,魏国夫人到了,王栖桐已经等候多时了。
魏国夫人是个细心的人,一眼就看见王栖桐脖子上的和李治亲热留下的痕迹。笑着扶着王栖桐的肩,在她耳边道:“皇上最近在立政殿留宿了。”
王栖桐苦笑着点头承认。
魏国夫人喜不自持,完全没有发觉王栖桐满是笑容中的苦涩。毕竟李治有很久没有临幸过王栖桐了,久到连母家都为王栖桐捏上一把汗。
王栖桐让宫人为柳氏端来一杯雨前龙井和柳氏最喜爱的点心,便将她们都支开了,内殿里只留下王栖桐和柳氏两人。
柳氏抿了一口茶,笑着抬眼问道:“萧淑妃垮了,皇上开始记起你来了?”
“或许吧。”王栖桐不想让柳氏像前世一样替她担心,没有道出原委。
“桐儿,这可是件大好事啊。”柳氏望着王栖桐的眼睛严肃地道:“娘听你舅舅说了你殿中发现了红花?定是那个萧淑妃暗中指使。”
“不是淑妃。”
“你知道是谁了?”
“桐儿不知道,直觉罢了。”
柳氏垂眸道:“也罢,那淑妃被罚禁闭也算是对她的惩罚了,总之,你身边可算没有那些脏东西了,现在皇上又开始重新宠幸你。桐儿啊,你这肚子可要争气,为皇上诞下龙嗣,这就不必整日担心着后位不稳了。”
“娘亲说的,桐儿都明白,不过桐儿有一事要托付娘亲。”
柳氏见王栖桐面色凝重,连忙凑过身来,问道:“可是何事?你说。”只见王栖桐在柳氏耳畔细语一番后,柳氏瞪大眼睛疑惑道:“我看你可是糊涂了,你....”
柳氏话没说完,王栖桐便打断她的话道:“桐儿只怕在阴沟里翻了船,所以特要娘亲去帮桐儿求实。最好是让舅父的人去办,别在咱们王府走漏了风声,以免打草惊蛇。”
柳氏见王栖桐如此不听劝,略带不悦道:“你可是在这宫里呆久了,越发疑神疑鬼了。你交代的事娘会帮你办好的,只是,你可要小心着淑妃,别让她解禁之后又夺了皇上的宠!你可是要分得清敌友,辨得明轻重才好啊。”
“桐儿知道。”
王栖桐送走柳氏,一个人坐在榻上思量。其实那灯中红花之事,她心中还没有了答案,不过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她才召来柳氏去宫外查个究竟。
王栖桐抿了一口茶,细舒一口气。她知道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红花之事先放到一边。
王栖桐唤来宫人道:“太宗生辰在即,通报下去,本宫明日起驾崇圣宫。”
王栖桐此次前去并不张扬,只带着六局尚宫和一些随从。一大早便出宫前往太宗别庙——崇圣宫。此番前往别庙,王栖桐也特意打扮了一番,王栖桐一袭宝蓝色底紫色缝边金丝绣凤宫装,不艳丽而雍容华贵。
王栖桐先接受了庙内师太等人的参拜,而后召来了先帝所有在崇圣宫的嫔妃。
唐代宫规,嫔妃凡无子嗣者,先帝死后,皆削发为尼。这崇圣宫就住有好几位先帝的嫔妃。位分最高的当属去年已去世的徐贤妃。次之则有一位韦昭容,除此之外,萧美人、崔才人、萧才人也在那了。
召来的先帝嫔妃们,少了一位,细问才知是韦昭容,她身子抱恙,今日宫中来了御医,正在为之诊治。
王栖桐刚想吩咐下去,让韦昭容安心养病,可传令的宫女还没来得及走,韦昭容就已在两个尼姑的搀扶下缓缓赶来。在她身后,还有一位着朝服的御医,那身量好生眼熟。
“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免礼,快快起来。”王栖桐连忙将韦昭容扶起,柔声道:“您是长辈,哪能让您向我行礼。”
话音未落,不远出传来青年男子的话语,其音泠泠:“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果真是他——顾之远,她已不用垂眼去看,从那声音便可辨别。
“平身吧。”顾之远知道她太多不堪之事,态度有稍显怠慢,王栖桐并不是很想见他。
王栖桐先在场面上交代一些有关太宗生辰的事,并吩咐各局尚宫打理各位太妃的生活起居所需。
交代完后,王栖桐让太妃们先退下休息,命静一师太带她参观崇圣宫,几位尚宫跟在其后。
王栖桐谷做不经意地问:“徐贤妃曾住哪呀?”
“贤妃娘娘住在那,韦昭容住那,萧美人、萧才人、崔才人住那。”静一师太一一指给王栖桐看。
“贤妃那屋子现在有人住吗?”
“禀娘娘,贤妃娘娘仙逝后,那屋子一直空着,东西都不曾动过。”
“本宫十分钦佩贤妃娘娘,想去徐贤妃的遗居瞻仰一番,师太可行方便?”
“可以,当然可以。”静一师太虽归空门,但看得出是个明事故的。
“你们都待在外头,本宫与师太一人进去便可。”
一开门,灰尘在投射进的阳光里显得格外醒目。这件久不通风的小屋处处散发着尘埃的味道。王栖桐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死前那间阴暗的斗室。
那屋子简陋得很,一张书案,一张的床榻,用料倒还讲究,朴素而大气。案上还有几张泛黄宣纸,几至狼毫笔还有一块砚台,砚台里墨已干,却还残留研过的痕迹。
王栖桐忽而想起徐氏生前做过一首长门怨: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
首份辞芳辇,含情泣团扇。
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
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
王栖桐心里暗暗道,对不住了,你虽已早逝,本宫却还要最后利用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