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评价黑森林城堡这个名字“地如其名”,实际上是有些名不副实。他曾经在其他地方——泰坦星之外的某个地方——见到过真正意义上的城堡。他当时听当地人说,那是在星纪元之后不久一批传承自地球文明时代的老贵族出于怀旧主义请专业的高手匠人以复古求实的标准所打造的“完完全全”过时了的纯粹纪念意义的建筑艺术。他还记得那东西夸张到让人费解的工程规模,那尖尖的塔顶一直向上冲进了云霄,看着就扎屁股。
与那些真正了不起的、根本就不是为了住人而打造的大家伙们相比,阿尔伯特这座庄园别墅就是个在摇篮里面玩拨浪鼓的蓝眼睛小宝宝。不过对于艾德来说这都没什么太大的差别,这个小宝宝照样揭下一片指甲盖就能把他给压死。
他跟在依莉琪的后面,两人一起穿过了大屋巨大的双开门,进入前厅。艾德一边走一边随意的四外扫了两眼,面无表情。他自己的那栋屋子建筑面积加起来也没有眼前门厅的三分之二大。这里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个小型的多层立体迷宫,到处都是走廊,到处都是窗户,到处都是雕像、壁画、艺术品、以及其他一些装饰性的没有用的东西,地面上铺着棋盘格的地板,每一扇门都是那种能让人抱着长颈鹿的脖子通过的雕花双开门。
明面上看,这好像都没什么特别的,但艾德稍微过了一会儿就察觉到了不对——在不被前面的依莉琪发觉到的情况下,他频频地向后回了好几次头。
他什么都没看见。他什么都不需要看见。
一路上,两人碰到了其他不少人,大部分都是仆人,也有一些身穿制服、眼神凌厉的家伙,大概是类似保镖、私人武装之类的技术或安保人员。艾德对此毫不在意,全部视而不见。
终于,艾德跟着依莉琪来到了三楼一处带着户外露天平台的客厅式大房间门外。依莉琪在这里停了下来。
“老板在里面等您,艾德先生。”她转头,对着艾德轻声的说道,目光明澈透亮,“您进去就能够看到他。”
“……这一次他不呆在书房了?”艾德看着依莉琪,忽然意外的出声多嘴了一句。一般而言他不会在这种时候浪费时间与依莉琪这种他目标之外的人物多说什么废话,但是看着依莉琪看他的眼睛,他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带着非常明显的主观意向有意识的与依莉琪进行了额外的攀谈。
依莉琪自己似乎也是有点没有想到,些微的惊讶都浮现在了脸上。“哦,是这样的,艾德先生。老板他也不是总都待在书房里的。在不处理工作的时候他喜欢和客人在其他更舒适的地方会面。”
“嗯,在不处理工作的时候啊。”艾德点头,眨动着眼睛扯了扯嘴角,“我倒是有些奇怪,他平常都是处理一些什么工作呢?”
“……”
“或者说,他真的需要处理一些什么工作吗?”艾德低头,凑近了依莉琪,“我一直以为他只需要坐在那里,动动手指,就可以等着人乖乖的跪在他的脚边,给他的腿毛镀金了呢。”
依莉琪的脸色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不过她依然还是保持着镇定,面对艾德逼人的直视眼睛不躲不闪。“关于这些,”她平静的说,“很抱歉,艾德先生——这就不是你能够了解到的了。”
艾德微笑,深深的看着依莉琪,缓缓摇了摇头。“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说,“永远也不能够肯定……别忘了,我是个以探寻真相为职业的人,是个靠解开谜底来吃饭的人。也许有一天,会有人雇我来搞清楚你们所不想要别人搞清楚的秘密呢?”
“……我只能希望,那一天永远也不会真的到来。”
依莉琪低着头,声音冷静而空洞。她没有再看艾德,直接转身走开。艾德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过道的拐角,到最后神情也没有出现一丝变化。然后他转身推门走进了房间。
依莉琪说的没错,阿尔伯特就在这里,艾德一眼就望见了他。但是他并不是在房间里面,而是在外面一块可以容纳十几对情侣两两入座在夜空下来一场派对幽会的半圆形露台上。露台的面积相当不小,可摆设的东西一点也不多。除了一些装饰性的花朵植物之外,就只摆了两张躺椅、一张小圆桌、一个推车食品台、还有一张能够当蹦床的大遮阳伞。
阿尔伯特躺在两张躺椅中的一张上面。从艾德的角度只能够看到他一个脑瓜顶,不断飘起的细小烟雾表明他在悠然的抽烟,不时的还将手伸向旁边的小圆桌,将一些水果丢入自己的口中。圆桌上面的所有食品很明显都是另一旁推车里面的。阿尔伯特似乎把这个地方给当成了海滩来玩,当然他的面前确实是有着一片广袤的波柔风光。
艾德永远也不知道这些个有钱人的脑袋究竟在想些什么,而说实话他也不想知道。他穿过客厅,穿过巨大的落地窗,走上露台的石板地面,走到了阿尔伯特旁边的那另一张躺椅旁边。
他看了一眼阿尔伯特,然后不客气的脱掉了外套,丢在一旁,躺倒在了躺椅之中,慵懒的舒展了一下身体。
“做得好,侦探,”阿尔伯特咬着又粗又长的雪茄,听上去不怎么高兴的哼哼了一声。他的脸上依然还是戴着那副好像晶石一样的墨镜,遮挡住了双眼,让艾德根本不知道他是在看哪里,“一点也别客气,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家。把我当成是你的仆人就好。”
“也许我能给你升个职,”艾德说,两只手垫在了自己的脑后,“也许你可以当个管家……或者女仆长什么的。”
“薪资怎么算?让我做更多的事,得付我更多的钱才行。”
“你可以让依莉琪帮你斟酌斟酌,和我斡旋一下。这方面我想她可能比你要有经验。”
“嗯——哼。”阿尔伯特嘴角翘动了一下,“所以,你和她是真的了?”
“什么?”
“得了吧——用你曾经说过的话来讲,‘少和我来这一套’。别以为你和她在门口的那场戏没有人注意到。你们的鼻子都快要碰到一起了。”
阿尔伯特说完,本来闭着眼睛躺着的艾德一下子把眼睛给睁开了。然后他又给闭上了。
“天哪。”他干巴巴的说,“这栋屋子里面还有角落能容纳隐私吗?”
“有啊。当然有。”阿尔伯特也干巴巴的出声,依旧是躺着一动不动,“要不要我给你画张地图?”
“我来这想要的是别的东西。”
“啊,对。对了。”
阿尔伯特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撸了一下衬衣的袖子,从一旁拿起自己的外套,在内兜里掏了掏,然后将掏出来的东西随意的扔在了两人之前的小圆桌上。
艾德也坐了起来,目光倾斜,将圆桌上的东西给拿了过来。一盒新的“暴风云”。
“上一盒抽了多久?”阿尔伯特看似随意的问道。
“昨天晚上刚好抽完。”艾德说,同时干脆的从刚到手的烟盒中抽出了一根叼在了嘴里。他用手抚摸自己的左胸,但是随即就动作一顿。他什么都没有摸到。他昨天晚上把那东西给送人了。
不,不对,不是送,是被抢了,被蛮不讲理的给抢走了。
“真是巧,哈。”阿尔伯特看着艾德,将自己的火机给丢了过来,“你真是个无耻的家伙。”
“昨天晚上刚被人说过。”艾德接住阿尔伯特的火机,给自己点烟,“被不止一个人。”
“你喜欢这种说法吗?还是讨厌?”
“毫无感觉,老大。毫无感觉。”
阿尔伯特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声不大,但是很畅快,不是那种他这样的人可以轻易装出来也经常会装出来的假笑,而是真正的包含了一些什么实际的东西在里面的那种笑。“可能这就是我喜欢你的理由,侦探。你太招人爱了。”
“被男人喜欢,我可没觉得有什么需要高兴的地方。”
“你会有高兴的时候的。我会让你有的。”
“……”
艾德放下了手中的火机,一边咬住烟嘴,一边转头看了一眼阿尔伯特。这个男人没有看向他,而是一直在盯着远处的湖面,盯着湖畔处的那个木板栈桥,盯着栈桥边的那艘白色划艇。
一通轻松而又没什么意义的对话,艾德却已经是几乎额头渗出了汗水。他开始在想自己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不好意思,侦探。”阿尔伯特忽然平静的出声,没有任何预兆,“原谅我这让人笑掉大牙的酸水吧。你当然可以尝试着和依莉琪……嗯,那些年轻的小家伙们是怎么称呼这种事情的来着?”
“怎么称呼都无关紧要。”艾德斜望着阿尔伯特,“你用不着知道。咱们谈论不到那个上面。”
“如果是顾忌我,那么大可不必。虽然依莉琪为我工作,但是我可没有干涉她这方面自由的权力。对你就更不用说了。”
“你认真的吗,阿尔伯特?”
“某些方面来说是的。”
“……你到底在搞什么?”突如其来的,艾德厉声问道。
阿尔伯特脖子动了动,视线终于从远方的湖泊上挪开,挪到了旁边的艾德身上。他抿着嘴角,手指捏着与艾德一样的雪茄,黑色的墨镜映照着艾德的面容。他安静的笑了笑。
“没什么,侦探。”他轻声的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