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彻底喝多了。
吃到一半,明溪和其他几个人玩打杠子,几个男生本来还觉得她是女生,玩的时候稍微放了点水,哪知道前几轮输的体无完肤之后,终于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放水的资本,于是豁出去了,撩袖子,明溪被罚了好几次酒,脸颊绯红。在一旁看手机的言若要拦被几个人同时喝止,明溪脱了外套塞到他怀里,转身拍桌子,“谁输了谁输了?”然后起哄喝酒。
言若从她手中抽走了酒杯,明溪看着酒杯一眨眼不见了,慌张地问大家我的酒杯呢,弯下腰想找,被言若拉了出去。
坚持自己走在前面的明溪像一架雷达失灵的飞机,左右摇晃,高跟鞋摇摇欲坠。
她停了下来,稳住身形,缓缓转身,“言若,我们……我们怎么在走铁索桥啊?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她挣扎着晃了晃脑袋,然后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我记得这条路不是这样的,这里原先明明是……一片沼泽啊…..”
言若没好气,上前稳住她的身形,女孩顺势把脑袋埋在他的胸膛上。
黑乎乎的脑袋,越埋越深。
“明溪。”
“恩……”
“我们算了吧。”
不知道谁家突然放起了烟花,头顶上的天幕腾地亮起来,又在一瞬间重新陷入黑暗。
巨大的轰鸣。
反复。
空旷的安静。
反复。
明溪抬起头,头发凌乱,咧开一个微笑,“言若,这句话我等了很久,我知道最后你一定会说出来,还好,你终于说出来了。”
言若沉默,用力地抱了抱她,然后拉开了距离,“我有尝试,但是失败了,所以很对不起。”
三天后,沥水刚踏进小区,保卫亭的大叔便喊住了她,递给她一个快递。
沥水纳闷,自己好像没买什么东西,她掂了掂手中的东西,还挺重。
回到宿舍,她没在意,洗了个澡,在电脑上看见课题组的教授在Call她,于是草草束了发,啪嗒啪嗒在电脑上打起来。
日本的教授出了名的严厉,所以自从沥水加入课题组以来,她便几乎是废寝忘食,每组数据都要反复测验好几遍,每个实验环节都要跟下来。
山本教授是一个年过五旬的女人,虽然每天都埋头于繁琐枯燥的实验和报告中,但是沥水不得不羡慕她永远得体的妆容和穿着,她精致到甚至连每天带的胸针和围巾都不重复。研究室里面年轻的女孩子经常在熬夜赶实验后顶着黑乎乎的眼圈来上班,这时候山本教授若是置身其中那外人只会把她当做长她们一两岁的姐姐。
当然,山本教授在学术上也有出人意料的挑剔,所以她所带领的实验组永远有着最高的效率和最低的出错率。
沥水小心翼翼地和她聊了一会儿自己的看法,得到了“好,那你先休息”的特赦才离开电脑,去泡了一碗面。
她一边吃面一边翻看着之前写的论文,消息框又跳动起来,沥水点开。
还是山本教授。
“沥水,这周末晚上有空吗,我儿子生日,你也一起来玩。”
沥水随手把泡面一搁,刚准备打字,不小心撩翻了泡面汤,打湿了放在一旁的快递。沥水手忙脚乱地扶起来,随手抽了几张纸擦了擦,没太在意,啪嗒啪嗒打了“好的”发送过去。
山本教授把她的住址发送过来。
忙完了一切,沥水才注意到旁边被泡面打湿的快递盒,于是重新起了好奇,忽然想起了前几天言若说要给她寄奖品的事情,连忙拆开。
一双水晶鞋,典雅高贵,和她还给言若的那双是一个款式。
因为刚才被汤打湿,所以右脚的那只乳白色鞋垫上沾了红色的酱汁,她懊恼,用纸小心地擦拭,但是红斑依然在。
沥水忽然紧张起来,犹豫着把左脚的那只鞋子套在脚上,完全契合,就像定制的一般。
她打开卡片。
那天鞋店的店员把尺码错误的鞋子给我了,这双,才是我最初要的。
沥水掌心微微颤抖,蹲在地上。
日历上从她来的那天开始被打上叉叉,五十六个叉叉了。
五十六天,她走过了六条日本的街道,进过六十次咖啡店,等过七十八次地铁,每次都是一个人,于是每次都假装自己很忙,每天微笑着穿过人海,和形形**的人开心地打招呼,卖报的,扫地的,甚至是经常坐在某一条长椅上的某一个老爷爷,她想告诉别人自己如何如何充实认真地在过每一天,但是在那个长椅爷爷听到招呼后日复一日迷茫的目光中,她终于知道,其实没有人在乎。
于是失落了,她把这些和高琪说,高琪大笑,“沥水,你用中文说你好他们怎么听得懂。”
她恍然,所以她为什么一直用你好来问候呢?
不得不承认。
她把所有想要却不能和那个人说出的你好,变本加厉,给了其他人。
所以,当然用中文了,要不然那个傻瓜,怎么听得懂?
在知道言若和明溪的恋情之后,她曾经在半夜突然醒来,蹭地爬到电脑前,进了两人的粉丝俱乐部,俱乐部成立没有两个星期粉丝已经飙到二十几万,可见民众对这对情侣的看好程度。
她看了一圈两人逛饰品店,逛公园的图,一张一张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心内更加煎熬,郁闷,于是半夜把高琪喊起来吃关东煮。
高琪一边想睡觉一边又放不下关东煮,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边吃一边听沥水絮絮叨叨。
等沥水回屋打算睡觉的时候,看见俱乐部的人在聊送给言若的礼物。
A君,你说大神能吃葱吗?我想明天签售会的时候给大神带油葱饼。
下面一众人的讨论简直……
“我已经快忘记了大神也要吃东西的事实。”
“大神吃油葱饼,简直是史上最萌的搭配。”
沥水随意一瞥随便一想忽然一个激灵,言若好像特别排斥吃葱……
于是她无比正义地回答,“能吃,超级能吃。”然后带着终于平复了一丝丝的心情上床睡觉。
第二天小北深得他心地打了个电话。
许某某今天在签售会上被他的粉丝逼着吃下一块葱油饼,华丽丽地呛到了。
沥水偷偷笑了一番,无比正义,小北,嘲笑别人不好,会遭报应的。
于是今天,她华丽丽地打翻了一桶方便面。
上帝,还是有带着老花镜明察秋毫的时候。
沥水看着手中那只沾了一点汤料的高跟鞋,心疼,摸了摸。
日本街头修鞋子的地方并不多,现代社会,人们几乎就认为鞋子坏了就应该扔掉,没有修这一说。
沥水问了好几个老人终于在街尾找到一家老店。用刷着白油漆的简陋木板写着李恒店。
沥水奇怪,怎么像中国人的名字?
她探了探头,老店主背对着她坐在小板凳上修小电视机。
“请问,有修鞋子吗?”
老人回身,头发有点发白,鼻子上顶着一副金边眼镜,袖子上套着过时的深蓝色袖套。
老人耳朵有点不好,沥水又问了一遍,老人这才佝偻着身子站起来,声音有点大,沙哑,“有修有修。”
沥水欣喜,跑了这么多家店终于找到了。老就不好看了人看了看鞋子上的那块污斑,“姑娘,你鞋底的这块皮得换新的,补的话会比较难看。”
沥水想了想,商量,老人家,好不好看无所谓,只要没有这块污斑就好了。
其实沥水只是想能多大程度地保留原来的样子就保留多少。
老人又端了鞋子在太阳下打量了一下,说姑娘,这样吧,就按你说的,但是我这店子里估计现在没有这样颜色的皮革,两天后你再过来拿?
沥水道谢,老人摆摆手,难得一笑,继续去修电视机。沥水准备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桌子上放了一本老久的***语录,用的是传统的印刷技术,色彩鲜明。她颇为惊讶,回头,老人在小心地用黑胶带修一根电线,阳光暖暖,笼在老人周身,突然间有了相伴的意味。
言若的新书在日本上映对于公司来说是一件大事,所以整本书不管在封面还是在排版编辑上都进行了大幅度调整,力求完美。
杨青递过一个文件夹,这是日本广告公司提供的几个书模图片,是根据我们要求的东方韵味来挑选的,你看一下。
言若一手接过,一手签了上一份文档,递给他,“这个报表送到财务部去。”
说着翻开了文件夹。
看到第三个的时候,他怔了怔。
沥水穿着咖啡色的长裙坐在中式老爷椅上,侧着身子,支着脑袋,一脸静好地看着从天窗里投射进来的光柱。
淡淡的,慵懒的。
像是光线幻化出来的天使。
她不动声色,他溃不成军。
言若走到窗边,双手支在窗台上,风吹乱了头发,俊秀的脸上隐忍着,入目是这个城市极致的繁华,巨大的LED被最富有的企业买来投放广告,地标建筑的红色指示灯一闪一闪,那么庞大,那么孤独。
他回头看着被风微微吹动的照片,女孩笑容倾城,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