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应道:“这位官人,你是不知。这祈福得子,按照花莲寺大师的说法,也必须心诚。按照咱花莲寺的规定,这妇人想要得子,需到这寺中闭门斋戒七日,亲到寺中拜祷,向佛讨得竹签。若是你修得好,讨得那上上签,便能准许进寺斋戒。”
“这前来求斋戒签的妇女可多?”柳明问道。
那老妇点点道:“自然是多。这上上签,是一签难求。现在很多邻县要想求子的妇女,也到这里来讨签。”
柳杏儿一听这十分灵验,连忙拽着柳明的手臂道:“相公,咱们也去求求子吧,听说这灵验得紧。”
柳明点点头,立即跨入寺内。
那排队的香客甚为众多,有为学业功名祈愿的,有为家中老人求治病的,自然还有更多妇女为了求子的。
柳明等了半天,终于得以进寺,还没走几步路,却被两位僧人拦住。
“阿满弥陀,施主,今日寺院人已满,请明日再来吧。”一位僧人合掌行礼道。
柳明说道:“这位师傅,我们刚刚排到位置,能否放我们进去拜拜菩萨?”
“施主,今日寺庙人满为患。还是明日请早吧。”那位僧人坚持道。
吴主簿上前两步,高声道,“你们这些和尚,念经念得头昏了吧,不知道我是谁吗?”
那年轻僧人抬头一看,惊讶道,“大人,是您……”
吴主簿侧着身子,指着柳明说道,“通知你们方丈圆定,说我们知县大人驾到。让他赶紧出来接待!”
“是……是,小僧这就去。”那年轻僧人畏惧地看了柳明一眼,立即转身回去禀报主持。
没过一会儿,一位白胡子老僧带着几位僧人赶来。
“大人驾到,本座未能远迎,还望大人恕罪。”那白胡子老僧便是圆定主持,他欠身说道。
“主持不必在意。”柳明微笑道,“本官本不想打扰诸位,只是想来拜拜菩萨。”
“大人请随我来。”
圆定很快吩咐僧人,将寺内一间佛堂清空出来。柳明手持两柱香,来到佛堂的释迦摩尼等身像,跪在蒲团上口中念道,“供养十方三世三宝。誓断一切恶,誓修一切善……”说着,便跪拜下去。
起身之后,圆定赞誉道,“想不到大人还是一位精研佛法者。”
柳明笑道:“我这是班门弄斧了,在下因认识一位小师傅,因此略知道一些皮毛。”
圆定应道:“善哉,善哉。”
柳明拜完,起身到了偏房捧起寺内泡的香茗,慢慢品着。圆定坐在他的对面,其他僧人都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柳明品完香茗,说道,“本官你合寺僧人,焚修勤谨,戒行精严,都亏你主持之功。等待本官巡查一番,若当真如此,过了年后,我会禀报贝州知州,让你成为本寺僧官,永远主持此寺。”
圆定一听,面露喜色,立即站起身来称谢。
柳明又说道:“本官听闻贵寺有着诸项神通,那子孙堂最为灵验,可有此事?”
圆定应道:“确有此事。本寺弘扬佛法,普度众生,百姓有苦有难,凡是力所能及,都力求帮到。”
柳明眉毛弯弯笑道:“若是你能帮助本官做一些有利于民生的事情。那自然也是最好。”
圆定恭敬道:“老僧只是行佛教徒之本性之事,绝对无越俎代庖之欲念。出家人六根清净,志在修佛脱离轮回。”
“那是最好,那是最好。”柳明不痛不痒说道,“让本官也去参观一下那子孙堂吧。”
圆定以及诸位僧人带着柳明杏儿还有吴主簿一行人,来到后院,进入那子孙堂。四处烧香的善男信女,见到当官的前来,已经自觉地避让一旁。
来到那子孙堂,也是三间大殿,雕梁绣柱,画栋飞甍,金碧耀目。正中间一座神厨,内供养着一尊女神,珠冠璎珞,绣袍彩帔,手内抱着一个孩子,旁边又站四五个男女。这神道便叫做子孙娘娘。
柳明站在那子孙娘娘前站立了半天,观望了一番。
柳明心中想道,这子孙娘娘是哪一位菩萨哪一位神仙?怎么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
不过这子孙堂倒是建得雍容华贵,比外面的殿堂更甚一筹,神厨上黄罗绣幔,两下银钩挂开,舍下的神鞋五色相兼,约有数百余双。
“前面这一排房间是干什么用的?”柳明指着前方说道。
“回禀大人,那就是给妇女斋戒用的净室。”圆定应道。
那净室,大约有八间,逐间隔断,里面床帏桌椅,倒是应有尽有。
柳明又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主持,这妇人在你这寺庙斋戒,终究有许多不便。万一有闲杂人等进入……”
圆定应道,“回禀大人,这净室,内间间隔断。外面还有妇人家人守卫,可谓做到万无一失。”
圆定指着每间门口的座椅,说道,“这便是供给那些斋戒妇人家人坐的。”
柳明观察了一番,明白这几间净室的确如那圆定所说,确实能够完全密封住。然而,圆定在介绍这房间时,眼中却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惶恐。柳明断定这必然有猫腻。他沉思片刻,沉欣然道:“既然这间子孙堂有着如此神迹,其实本官也想让夫人前来吃斋念佛,祈得那子嗣。主持你看如何?”柳明挽着娇羞的杏儿,笑着说道。
“那感情好啊,绝对没问题。”还没等圆定开口,吴主簿率先拍马屁道,“我们知县大老爷想来求子嗣,也是给这花莲寺带来的福气,是不是方丈大人?赶紧得给我们老爷夫人安排一间上房……”
然而,听到柳明的夫人也要来求子,那方丈与其他和尚对视了一眼,面有难色道,“最近这些净室全都预定满了,恐怕难有空房。”
吴主簿脸色一变,没料到这看上去如此四成八稳的老和尚会直接了当地拒绝柳明的提议,于是急道,“怎么会没有空房呢?就算订满了,你让人家那些民妇空出一间房来,又如何?”说完,还不断朝那方丈使眼色。
谁知,平时和吴主簿甚熟的圆定方丈,此时却看也不看对方,只是坚持道,“菩萨面前,众生平等。在我佛门,倘若预定了净室,不分官员百姓。倘若我让那民妇走开,便是有分别心,这是有违佛法的。”
柳明轻轻一笑:“这方丈说得也是有理。倘若本官要强行让民妇让出一间净室,如果传了出去,便会有人说我欺压百姓。”
那圆定低头说道;“知县不愧为一方父母官,考虑这般周到。不过……倘若知县夫人要求子嗣,在县衙斋戒,也是可以。老衲这就叫僧人拿来一部经书,供知县夫人在斋戒时念诵。老衲也会在明日早课,替夫人发愿祈福。”
柳杏儿接过那经书,满心欢喜地道了谢。
柳明和柳杏儿一行辞别圆定,回到县衙给自己安排的宅邸内。柳杏儿满脸红扑扑地跟柳明说,希望明天开始就要进行斋戒求子。
柳明拿着这本经书,在手里掂来掂去,半响开口道,“夫人,别急,要孩子别急。”
柳杏儿作势要打,嗔道:“谁急啦?我是想早点开始吃斋念佛。”
“这吃斋念佛,也要慢慢来。”柳明眼神有些严肃,“而且,我看这寺庙还是有点问题。”
柳杏儿停止了手中的女红针线活,看着柳明。自己相公的这句话,虽然让她感到突兀,但是柳杏儿明白,自己相公是一位绝顶聪明之人,绝不会随便发表议论。
“相公,你想怎么做?”柳杏儿征询道。
柳明看着杏儿那双水灵灵的眼珠,心中感到一暖。她没问自己为什么,却问自己怎么做,显然是对自己极其信任之后的结果。
柳明一手托着腮,冷静说道:“杏儿,你这求子之事,先缓一缓。明日,我就去找吴主簿。”
第二天一早,吴主簿便接到了柳明的指令,说是要将那些去过子孙堂祈福的妇女们聚拢起来,开个茶话会。
吴主簿只当是这柳明贪玩不干正事,与那些妇女聊聊便算料理了政务。可是上峰之令,怎敢违抗?他便带着两三个差役,挨家挨户地去找那些祈过子嗣的妇人家,说是知县老爷请他们到衙内喝茶。
等到柳明到了公堂之时,公堂内摆了七八张桌椅,桌上放着些瓜果茶点,一群妇人坐在四周,有的还抱着未满月的孩子。
柳明一身绿绸官服,下裾横襕,曲领大袖,腰间束革带,头戴硬翅直角幞头,显得威严无比。三步一走,那些民妇们便都起身行礼。
“见过知县大人!”
公堂之内一片女声。
柳明端坐于大堂之上,旁边吴主簿恭敬侍立着。这让他想到自己当初在那费县,帮那何知县审案,见那何知县一身官服,心中也是有些羡慕。没想到,仅仅一年过后,自己也是官袍加身,成为一方父母官。
“诸位……本官今日来请你们喝咖啡……不是,是喝茶……”柳明清清嗓子道,“也无他事。主要本官初到辖地,听闻这花莲寺的子孙堂灵验无比。是否如此?”
此话一出,公堂之下妇女们表情各异,有的相视一笑,嘻嘻哈哈。有的满脸羞涩,还有的表情悲愤。
“来,今日,本县略备茶点,大家不要客气。”柳明说道。
可是,没有一位妇人动桌上的东西,不少人都心事重重。
“对了,你们哪一位跟本县说说这斋戒七日的生活?”柳明发问道。
柳明问完,可在座妇女无人回答,全部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