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若要问墨卿歌对墨长河的印象,即便如今墨长河在她面前,也仅限于是个从没脾性却会让人不自觉害怕的人。
自她记事起,就压根没见过墨长河发怒的模样。
可墨长河知晓后,他只轻飘飘瞥了墨戈弋一眼,甚至还笑了下,半句训诫的话都没有。
自此,她便知晓自个这个父亲不是简单的,可以说偌大的墨家,压根就没一人能摸清他的心思,说他对家族并不加以重视,可墨家在他的操持下,如今更是超出其他家族许多,且在墨商会霸道非常,他若说一,自然没人敢说二,可要说他心有家族,但对子孙,却放任自流,任你犯下滔天大祸,他连眉都不会皱一下,也不担心墨家的昌盛就断送在这样不争气的子孙手里。
她像今日这般能单独见墨长河的时候并不多,更勿论能来书房。
墨长河双手一拢,瞅着墨卿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蓦地他起身,从墨卿歌手里拿回宿香,上下抛着道,“这种墨丸,你可能制?用我墨家千钧锤法?”
墨卿歌心头一凛,她揣不透墨长河的心思,可也知道自己对制墨丸一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遂道,“女儿惶恐,看不出这墨丸配方。”
墨长河轻笑了声,他施施然起身,到搁满书卷的架子边,从最高处那下个盒子来,抱着回到书案边,边扫着上面的灰尘边道,“既然看不出,还是早点寻个合适的婆家嫁了的好。”
墨卿歌双手隐在袖中,她倏地握紧,低着头不发一言。
墨长河抠开压根就没锁的铜锁片,不大的箱子里面,竟然安放着十来枚墨丸,每枚墨丸皆能看出是用墨家千钧锤法所制。
他眼底有亮光微闪,不过睫毛敛着,谁都没看见。
他将那枚宿香小心翼翼地放到最后,这才又看向第一枚的墨丸。
第一枚的墨丸,能见是个圆形的,粗糙的很,就是那捶法也能瞧出使的并不娴熟,导致制出的墨丸,质地不均,有疏有密,而第二枚的墨丸就好太多,依次到后面,便是能被誉为极品墨丸的宿香了。
墨长河一一看过之后又关上箱子,扫了眼才没动静的墨卿歌,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兄长还没消息?”
墨卿歌提起神,“回父亲,大约十五日之前有收到兄长的信笺,说是正在外,不知归期。”
自己的儿子不见了,墨长河连眉都不皱,他亲自将那盒子又放回架子上,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平静无波的道,“若是征选贡墨之时,他还不能回来,就不用回来了。”
墨长河复又在书案后坐下,他拿起一卷书页,悠悠然地翻了篇道,“听闻,数日前,你同人斗墨,输了?还是输在鹤顶红上?”
来了!墨卿歌心道了一声,她就知道这事墨长河一定会过问的。
当下,再不犹豫半点,将古绯的事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当然其中有多少真假就难辨了。
墨长河听后,也只浅笑着问道,“所以,这人是在我墨家十年,偷师学了很多东西?后攀上了易州封家?”
墨卿歌捏着裙摆,手心都浸润出了汗渍,“是。”
哪想,墨长河冷笑一声,“好个无耻之徒,可你作为墨家嫡长女更是无能,连个偷师的小贼都能赢了你,若是这样,此人定是天赋了得,如此天赋的墨家子孙,为何整整十年,我就未曾听闻过半分?”
墨卿歌感觉自己哄骗不下去了,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伏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更不敢多做解释。
墨长河屈指扣着桌面,发出清脆声响,紧接着他幽幽的声音就传来,“既本就是我墨家子孙,学了也就学了,且你同她有十年的姊妹情谊,想来由你劝慰她回墨家,也不是难事,如此,我便不予计较你的过失,她也算我墨家一份子。”
墨卿歌如何也想不到,墨长河要她做的事竟然是相邀古绯回墨家,她心头嫉恨非常,那股子的恨意已深沉若毒,再清除不干净,可在墨长河面前,她只得应下,“是,女儿这就去相邀阿绯妹妹回家。”
墨长河欣慰地点点头,他挥手,示意墨卿歌可以出去了。
哪想墨卿歌缓缓起身,低声道,“爹爹,日前女儿在逍遥王府之时,无意瞧见一幅水墨煮茶图,见其墨迹隐带紫光,且芬芳非常,极为难得的是,据逍遥王说,那墨迹的香味,经常嗅之,可使人神清目明,舒缓郁结,通体顺畅,是以,女儿便用银子从逍遥王手里将那画买了下来,特意送予爹爹。”
墨长河不冷不淡,也没表现出欢喜,“拿进来。”
墨卿歌回头朝门口轻唤了声,她的贴身婢女便双手捧着卷画进来。
墨卿歌不假他人手,解开红绳,将那煮茶图展开来——
大约丈长的画卷,以墨泼洒之,浓烈浅淡,层层叠峦,俊山凉亭,山涧流瀑,闲散煮茶的老人,整个画自有一番的韵味天成。
墨长河倾身看去,指腹缓缓从墨迹上划过,后又俯身嗅之,果然如同墨卿歌所说,当真有一股特别的墨香,有点像是庙宇的檀香,又有点像是淡雅兰香。
“好画,好墨!”他说了两个好字,能见眼底流露出几分高兴。
墨卿歌稍稍松了口气,当她在逍遥王府看见这幅画卷之际,第一反应就是墨长河会喜欢,她记得很多年前,墨长河这书房中是有幅类似的画卷,只不过那是一幅品茗图,和这煮茶图皆是出自前朝有名画师之手,只是后来不知怎的,那幅品茗图一夜之间就被盗了,为此墨长河还郁郁了很长段时间。
是以,这次瞧见煮茶图,即便不想欠逍遥王人情,她还是将只要了下来。
“好,”墨长河哈哈大笑一声,“来人,裱上,就放我这背后。”
邱老进来,瞧见摊在桌上的煮茶图,脚步一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墨卿歌一眼,然后上前行礼道,“大姑娘这般孝顺,真是贺喜族长。”
如此,竟有提醒,墨长河才抬眼,赞许道,“你不错,画我收下了,你先出去。”
墨卿歌提起裙摆行了礼,缓缓推出书房。
邱老见墨卿歌真走远了,他反手就将书房的门一关,神色冷凝了几分,“族长……”
墨长河一挥手,他直起身,双手背剪身后,大拇指不断相互摩挲,这是他在思量之时的小习惯,“邱老,是不是很意外?”
邱老点点头,眉目有凝重,他到那画前,小心地屏住呼吸,“族长,这画要如何处理?老奴不建议您挂在书房里,您明知……”
剩下的话邱老说不下去,墨长河目光落在画上,带着谁也看不懂的深邃之色,似缅怀又似惊喜,还似意外,“墨色凝而不散,清透非常,如此熟悉的墨质,除了你我,能有几个人看出是那小家伙的手笔,这才两年,小家伙就到这地步了,不愧是墨家血脉。”
邱老踌躇半晌,还是一咬牙道,“您倒是对她欣赏了,这会她还等着要您的命。”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横了那画一眼,“族长,老奴觉得只怕那孩子对墨家不存好意。”
闻言,墨长河像听了笑话一般,“不存好意才好,谁对这个墨家又有多少好意了,总归我也管不了几年了,墨家如何,端看造化。”
邱老沉默,他知晓作为墨家的族长,缺说出这样的话,这心里该是……
“挂起来,”墨长河悠悠然坐会椅子上,又拿起刚才没看完的书卷,嘴角一勾,脸上的斯文书卷气一刹那变得丝丝邪佞起来,“既然小家伙这么想的,那我便如她愿又如何,看她玩什么花样。”
邱老叹息一声,上前将那煮茶图卷了起来,对已经埋头看书的墨长河,知晓他不想在说什么,就还当真去裱画去了
古绯自然不知晓墨家有人想她回去,她这几天身子刚痊愈,就发现玄朱坊的单子已经积压了好一大堆,便连夜赶制,硬是花了三天两夜的功夫制完大部分的墨丸单子。
尤湖像是没事了一样,整天就在院子里,门也不出,古绯制墨,他就在木窗便,拿了书卷来看,瞅着差不多的当,便不顾古绯反应,让她出墨室休息。
这等差事,也只有尤湖能胜任,其他几人,就是连苦妈也不敢在古绯制墨的时候打扰。
当然,也不是说古绯就不恼怒,她同样恼怒,可尤湖硬是油盐不进,脸皮厚的很,没几句话就能将古绯的气焰给堵住,压根发不出来。
如此几次之后,古绯也懒得听他计较了,总归这人没脸没皮,她若认真了,还只会气的自己心肝都疼。
而就在古绯计划着是不是要去收几个可靠的,有点制墨天赋的弟子,以减玄朱坊的压力之时,墨卿歌上门了。
(阿姽:第三更晚上10点。)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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