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幽幽麝香味的书房里,因着在角落放置了几片薄冰,而带着丝缕的凉意,叫人背脊生寒。
墨卿歌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她脚边的影子被拉的斜长,轻薄的衣衫阻挡不住薄冰散发出的冷,只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就觉得手心浸润出了湿涔涔的冷汗。
墨长河闲适的双手合十,拢在下颌,他书案面前摆着个墨盒,墨盒敞开,露出里面明黄细绢包裹的形墨丸来,那墨丸扁长形,两头微翘,中间有凹陷,像是一叶扁舟。
整个墨身呈浅淡的暗红色,摸上去,触手微凉,不管是技艺还是墨质都堪为上品佳墨。
墨长河垂下手,屈指轻敲墨盒边沿,嘴角有淡笑,“所以,这是你依着古方制出的那枚墨丸?”
墨卿歌脸上有阴影覆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她低低应了声,“回父亲,是。”
听闻这话,墨长河唇边的笑意越发深邃迷离起来,“哦?”
他拉长尾音,带着说不清的意味深长,“古方所言,需要以雪加血侵润七日,墨丸方可大成,如今大殷的时节,正值夏,并无冰雪之物,为父想知,你这冰雪是打哪来的?”
似乎早料到墨长河会如此问,墨卿歌微微抬头,眉目有大家闺秀的矜持,“女儿不敢对父亲有隐瞒,是那逍遥王心慕女儿,听闻女儿需要冰雪,为讨好女儿,边从极北之境令人带回来的。”
墨长河两指捻起那方墨丸,如手的微凉煞是舒服,他指腹一摩挲,感受到墨质的细腻,就越发的喜欢这枚墨丸。
“这么说,逍遥王倒是有心了。”墨长河不冷不热的道。
墨卿歌伸手敛了下耳鬓细碎的发,露出姣好的侧脸,“女儿跟逍遥王说过,女儿此生不嫁皇族中人,可逍遥王他……”
说着,她提起裙摆,干脆背脊笔直的跪下,“女儿自是牢记父亲往日教诲,逍遥王他毕竟是王爷,很多事女儿别无他法,还望父亲见谅,此后,女儿定会尽量避着他。”
生怕被墨长河责难,墨卿歌先发制人,她还记得此前墨长河是极力反对她同逍遥王的往来,是以,这会率先表现出情不得已的态度。
墨长河将墨丸放回墨盒中,他慢条斯理的将墨盒关上,才抬眼瞥了墨卿歌一眼,“起来吧,姑娘家的,膝盖跪出老皮可不好。”
未曾察觉出这话中有半点的怒意,墨卿歌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多谢父亲。”
说着,她顺势起身。
墨长河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沉吟片刻后道,“你是最后交上来古方墨丸的,可也是制的最好的,如此能看出我墨家女儿不管是天赋还是技艺都是不俗的。”
说道这,他顿了顿,继续道,“自来,我墨家族长一位,没有男女之别的说法,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但凡是墨家血脉,只要天赋卓越,技艺精湛的,有德兼备,能者便可为族长。”
“而今,墨家小辈之中,本是以你兄长的天赋为最,可惜……”墨长河叹息一声,他那张斯文儒雅的脸隐在暗影之中,影影绰绰,“你自小由你母亲和祖母照顾的多些,好些技艺也是由她们教授的,我原本想你是姑娘家,兴许不喜制墨这等事,便没给你安排专门的制墨师父教导,你母亲曾在我面前说,你天赋了得,我见你多在琴棋书画上费心思,便熄了询问你的意思……”
“现在我看到你制的这墨丸,改了主意,”墨长河坐直身子,脸上带着肃穆,“墨卿歌,你作为墨家嫡长女,可愿成为墨家下任家族族长继承人?”
墨卿歌压抑住心头的狂喜,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墨长河的话音一落,她张口就想应答。
岂料墨长河一挥手,阻止她,“你先想好在回答我。”
“为墨家族长者,婚嫁,得听从族里安排,切不可与皇族中人有瓜葛,在御庭之事上,忌讳言谈攀附,这是咱们墨家能存在两百多年的根本底线所在,”墨长河嘴角有明显的自晒浅笑,他眼底闪复杂的兴味点光,“你和逍遥王,再不能有半点的私情,就是乐清泊,在族里没同意姻亲关系时,你与他,也是不可以的。”
秋水翦瞳倏地睁大,墨卿歌那张绝美的脸上有意外的神色,她怔怔地道,“那父亲您和母亲……”
墨长河一撇嘴,唇畔的嘲讽意味更是浓厚,他斜看墨卿歌一眼,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你觉得呢?”
由这话带来的揣测让墨卿歌心头发颤,她几乎难以置信,整个大京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母亲和父亲,当年是一段偶遇初识然后相爱的美人才子佳话,可这会,她的父亲告诉她,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这美人才子的背后可能酝酿的根本就是一家族的手段。
墨长河将墨卿歌神色尽收眼底,他淡淡一笑,手随意的搭在书案边沿,“既有所得,那么必然有所失。”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果断铿锵的金石冷意,谁都从她脸上看出莫大的决心来。
墨长河眼神幽深地看着她,他斯文儒雅的眉目在深浅不一的暗影之中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死水,“这样啊……”
“那么,你便是墨家下任族长继承人。”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让墨卿歌欣喜若狂的决定来。
原本还能堪堪冷静的墨卿歌听闻这梦寐以求的话,当即从心底涌现出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脸上泊泊的野心肆意,她赶紧低头,以免被墨长河发言,调整心绪好一会后才低声道,“女儿日后自当更为努力,不让父亲失望。”
墨长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细细地望着她看了良久,倏地轻笑了声道,“说起来,与你姊妹情深的那个分家之女,我也送去过配方,本以为她也能制出来,可上次我顺道去瞧的时候,不想根本就没见到墨丸,想来,之前她能制出那等引来蝴蝶的墨丸,是另有机遇了,你日后若为族长,对于这种有独特技艺的墨家人,应拉拢一番,这样墨家才能继续兴盛。”
墨卿歌心头一凝,她甚至都没细想墨长河话中未曾见到墨丸这点端倪,只沉浸在墨长河说起古绯,那种掩饰不住的赏识之意,胸腔之中的嫉恨像是疯长的野草,纠缠在她的心窝,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恨不得古绯立刻死去的恶毒,特别还是在她入了墨长河的眼。
“女儿记下了,”她福了福身,乖顺地回道,“自上次父亲提过之后,女儿多有去阿绯妹妹那边走动,可妹妹从前就是性子执拗的,女儿觉得还要是徐徐感化之才能使其回墨家。”
墨长河面带赞许,“你既有主意,自己拿捏便是,无需事事回禀,且日后你是为族长的人,族中事还是要多担待一些的好。”
说到这,他皱眉考虑了下,手无意识地捻起美须,“这样,族中墨料采买这一块的事此前由你四叔在办,你且去为下手,看你四叔是如何操办的,也多学着点。”
墨卿歌心头已经冷静下来,纵使这一大块的肥肉落她头上,她也能面不改色,只一如既往的嘴角带淡笑,半垂眼眸,乖巧的应是。
她也就没看到墨长河眼底一闪而逝的兴味暗芒,他挥手,“出去吧,为父还有事。”
墨长河也笑,很多时候,他愿意维系个父慈女孝的局面,眼见墨卿歌消失在书房,他唇边那丝笑意倏地变冷,继而还讥诮地冷哼了声。
他复又打开墨盒,将里面的扁舟形墨丸取了出来,指腹从头抚到尾,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灼光,并越发的明亮如星。
“血梅之水浸润之,若是以新鲜采摘的血梅,当效果最好,不过这时节,也只有这般了,真是美中不足的一点瑕疵,”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偶后脸上又带出少许的狂热来,“果真是我墨家天才,想当年,那古方我也是想了两天两夜,才看穿其中门道……”
“老奴恭喜族长,贺喜族长。”一直在门外守着的邱老转进来,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老奴记得,当年族长为制那枚墨丸,可是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将老族长都吓坏了。”忆起往昔,邱老也打趣起来。
墨长河一听闻老族长三个字,高兴的心思瞬间就没了,他悻悻将墨丸放回墨盒中,沉吟片刻才道,“只恐她日后也会如同我一般,巴不得墨家倾覆了才好……”
邱老皱眉,“不见得吧,族长现在也不是一心为了墨家。”
墨长河眼梢精光划过,他斜眼看邱老,“邱老,你当我真是为了墨家?我若为了墨家,就不会连墨戈弋的死,也不追究,更不会难过。”
“那是因为……”邱老当即就想为墨长河开脱。
墨长河一摆手,眉目有疲累,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下去吧,总归重饵下了,待大鱼惶恐之际,便是收网之时。”
邱老一福身,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墨长河好几眼,眼见他整个人都处在阴影之中,伸手厚重的黑暗一片,一如他从未有开怀过的心绪。
他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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