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从宫里到佟府,又从佟府追到康王府,再从康王府追到后海,得到的最大奖赏就是有幸目睹了那样“美好”的一幕。
“琬儿明明对我说过她现在没有想嫁的人,可为什么又和巴尔图……难道琬儿骗了我?”胤禛拧紧了眉毛,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抓得皱成了一团,心里翻来覆去转着念头:“琬儿肯定是认为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所以上次才随便编个谎话敷衍我……”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也就越觉得远处亭子里的景象碍眼。
一气之下抬脚就往过走,忽见那两人起身出了亭子,骑上马并辔离开了。
这个时辰他俩不会还想出城去吧?胤禛攥攥拳,从小盛子手里抢过马缰,跨上马追去。身后的侍卫们忙也上马跟随而去。
琬华与巴尔图行得很快,出了城,扬鞭纵马,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的景色。巴尔图好容易从内心的失落中挣扎出来,才发现琬儿似乎有些不对劲:她虽是淡笑着,但眉间轻蹙,似乎有什么烦恼正困扰着她。
“琬儿,遇到什么事了?你好像不开心。”
琬华低低叹了口气,摇摇头,缓下马速:“没事,跑太远了休息一下吧。”
巴尔图左右望望:“琬儿,那边有个小草坡,咱们去那边歇歇。”
坐在草坡上,看着远方的斜阳,闻着身旁淡淡的清香,巴尔图心里渐渐振奋起来:琬儿说友谊地久天长,于他而言就是大大的满足和幸福,只不过他贪心了一下,才有了之前的失落。但是谁就肯定他与琬儿将来只能是朋友?就不能更进一步?想到这,巴尔图心里重新燃起了熊熊希望之火,满脸的灿烂堪与晚霞媲美。
只是这灿烂看在琬华眼里就显得有些白痴了。“你今儿怎么总傻乎乎的样子?刚才看到水了练习憋气,这会儿看到夕阳了又傻乐呵。”琬华一脸狐疑地瞅他,“你没事吧?”
巴尔图连连摇头,俊秀小脸上的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高兴,能跟琬儿出外来散心,还能跟琬儿并肩坐在这里看夕阳。”
琬华失笑:“咱们又不是头回出来散心,瞧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你……”巴尔图哭笑不得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又开始装大人了!你什么时候能把这毛病改掉?”
琬华朝天翻个白眼:她本来就是个大人啊。
巴尔图眸光一转,脸色“唰”地变了,眼睛紧盯着琬华身后的某处,僵硬地道:“琬儿不要动!”
“什么?”琬华一怔。
“你身后有条蛇!离你很近……千万不要动……好像是条毒蛇……”巴尔图面带惊恐,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
琬华顿时吓白了脸,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不、不会这么倒霉吧……是、是条什么蛇……”
巴尔图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一下子破功笑出来:“哈哈,哪有什么蛇?看你还装不装大人!哈哈哈……”
琬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骗自己,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挥拳砸了过去:“臭小子,你明明知道我最怕蛇,还吓我!”
“哈哈哈……你刚才的样子好好玩,真可爱,到底是个小丫头,一点也不经吓……”巴尔图不仅不躲,反而笑得打滚。
“小混蛋!”琬华一跃而上,像武松打虎般摁住快笑到抽筋的巴尔图,小粉拳挥个不停。不远处的护卫们看到这一幕齐齐望天,做集体失明状——长武等人皆汗颜无语,对自家格格的身手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丰泰等人则冷汗直冒,对自家爷今后的命运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琬华打了一会儿,也打累了,耷拉着眉毛斜瞅着身下的巴尔图:“你还笑?”
巴尔图勾着唇角,一双眸子亮晶晶地,定定地瞧着她,柔声问道:“手打痛了没有?”
琬华从他身上下来,看了看发红的拳头,嗔他一眼:“你以后再吓唬我,我一定不饶你!”
巴尔图眼底全是笑意,越发显得神采飞扬,瞅她片刻,翻身坐起,从袖子里掏出帕子为她擦额头的汗:“打累了吧?我再不吓你了好不好?都流汗了……”
琬华看他一个小少年却难得温柔的样子,不由抿嘴一笑:“被你这么一闹,我的心情倒是好多了……”
“琬儿,你今天到底是有什么心事?”巴尔图认真地问。
琬华看向远方橘红的夕阳,抱紧膝盖,半晌答非所问地道:“巴尔图,假如你是个女人,你会容忍将来的丈夫三妻四妾不只有你一个女人吗?”
巴尔图愣住,半张着嘴石化状,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道:“这、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考虑过……”
琬华无奈地翻翻眼睛:“现在就考虑!”
“好,好……”巴尔图手托着腮使劲思考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嗯,这个嘛……我阿玛有许多许多女人,我的额娘跟众多庶福晋中的几个还相处的不赖……所以,我想如果我是女人……”巴尔图挠挠头,“大概可以容忍吧。”
“是吗?”琬华有点不相信地看向他,“那假如你很爱你的丈夫,你还会容忍吗?”
巴尔图继续挠头,思考得很是费劲:“这个……我也不知道‘很爱’究竟是个什么程度?不过,如果将来我很爱一个女人,那我只会娶她一个,不会再娶第二个。”
“真的?”琬华眸中露出惊讶,“你会这样想?没想到你小子思想觉悟还挺高的。”像老大一样赞许地拍拍他的肩,“好小子,你让我对未来多了一丝希望。”
巴尔图有点发懵,不知道她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似乎是对他刚才所说的话的回应,可是仔细想想,又似乎不是。便只能傻傻地看着她,嘴唇嗫嚅了一下,不知该讲什么。
这表情又把琬华逗笑了:“你要再这么傻乎乎的,我就要真以为你是不是哪根神经突然失灵了。”
巴尔图听到这揶揄却很是受用,桃花眼都快笑眯成了一条线。
两人闲聊半日,等到夕阳西下,才起身返回。
并辔行了一会儿,忽见前方一行人侍卫装扮,皆骑着马,最前面那位小少年的背影琬华怎么看怎么眼熟,讶异地瞅了片刻,忍不住大声唤:“胤禛……前面是胤禛吗?”
胤禛停住马,咬咬牙回过头。琬华见了,脸上顿时绽放出一朵灿烂的笑容,快马扬鞭过去,高兴地道:“小四今儿出宫了?是来找我和巴尔图的么?刚才我们在那边草坡看了一会儿夕阳,你没发现我们。”
谁说他没发现?他全都看见了!一丝不漏地全看见了!胤禛心里有个声音在叫嚣,一张小脸阴沉下来,冷淡地看了琬华和巴尔图一眼,咬牙一扭头,便要挥鞭离开。
“小四!”琬华以为他没找到自己才生气,忙抓住他的马缰,笑道,“别生气啊,你也难得出来一趟,我请你下馆子,怎么样?”
巴尔图也跟上前来:“该是我请客才对,琬儿,这次的东道就让了我吧。我前儿去过一家馆子,感觉比以前咱们仨去过的那家还好,咱们今儿就去那儿。”
“我没空。”胤禛越发觉得这两人一唱一和地碍眼,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今日见到他俩这般要好的嬉闹场景,那以前他没能见到的又有多少呢?最可恼的是琬儿居然编谎话敷衍他!
用力从琬华手里扯出马缰,胤禛喘着粗气,狠狠瞪她一眼:“你们都离我远点!你这个骗子!我再也不要看见你!”猛地扬鞭抽向马背,绝尘而去。
琬华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秀眉蹙起:“小四是怎么了?我骗他什么……”
巴尔图勾唇一笑,柔声安慰:“他还小呢,容易闹脾气,过几天就好了。走吧,他不去,咱俩去。”
琬华又郁闷了,叹了口气点点头。
……
胤禛马不停蹄地回了宫,径直去了阿哥所,一头冲进屋里,扑倒在床上。一想到自己今天这么惨,就忍不住掉眼泪。已经旧了的绒布熊仔在他怀里被抹了一脸的泪水。
“爷……”小盛子满面愁苦,心里担忧无比,跟着抽起了鼻子,哽噎着轻言细语地道,“爷,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您心里有苦闷就拿小盛子发泄,打奴才也好骂奴才也好……求爷别哭了……呜呜呜……”
“都滚出去!别烦我!”胤禛翻身而起,随手抓起个枕头向小盛子扔去,一双眼已哭得红肿,“都滚!我不要看见你们!”
小盛子哭着跪下:“是、是,奴才们这就出去……”
胤禛糊里糊涂似醒非醒地过了一晚,第二天的早课依然过得糊里糊涂,害得小盛子替他挨了好几下先生的戒尺。等到下了课去给佟贵妃请安的时候还顶着一对熊猫眼恍恍惚惚垂头丧气,像极了一只霜打的茄子。
“小四昨晚没睡好?”佟贵妃拉他在身边坐下,关切地摸摸他的脑袋,“昨晚你从宫外回来没多久,我就听宫人说你歇下了,怎么反而没睡好?”
胤禛低着头:“晚上做了太多梦……所以今天精神不好。”
正说着话,丫鬟禀报道:“主子,琬儿格格来了。”
“姑姑,”琬华笑容灿烂地进来,带进一屋的阳光,“给姑姑请安,姑姑吉祥。”行完礼,转眸看向胤禛,“小四也在。”
“哼!”胤禛扭开脸不看她。
佟佳氏看在眼里心中了然:敢情是小四在跟琬儿闹脾气呢。
琬儿刚在佟佳氏身旁坐下,胤禛“噌”地站起身:“额娘,儿子去阿哥所温习功课了。”
佟佳氏抿嘴一笑:“去吧。”待到胤禛出去,佟佳氏又摸了摸琬华的头:“琬儿去看看小四,这孩子心里有事儿。”
胤禛出了承乾宫,并不往阿哥所去,而是在御花园里逛了一圈,最后到了绛雪轩前,倚着廊柱坐在汉白玉台阶上,眯起了眼。琬华跟了一路,他都似没注意一般。
琬华浅浅笑着,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慢悠悠道:“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啊。”
胤禛轻哼一声,依然闭着眼不说话。
琬华一转眼珠,用胳膊肘怼了怼他:“为什么生气烦恼呢?昨儿就见你这样了,今儿还恼着呢?”许久见他没反应,她从怀里掏出个荷包递到他面前,“这个送给小四,看到这么可爱的东西,小四会不会心情好一点?看上面这个小人儿多可爱,跟小四是不是很像呢?”
如扇的睫毛颤了颤,胤禛慢慢睁开眼,看到面前的荷包顿时怔住了:“这是……”
“这是我做的,送给胤禛。你腰间常系的荷包看着太老气,我早就想给你换一个了。”琬华凑过去捏捏他的脸,“还生气呢?昨儿我和巴尔图真不知小四来找我们,不是故意怠慢小四的。”
胤禛又想起昨日看到的情景,一颗小小的心愈发乱了:眼前这么诚恳可爱的琬儿,令他对已经认定了她欺骗他的想法产生了动摇——难道都是他误会了?
咬咬唇,他斜睨琬华一眼:“你也给巴尔图送荷包了?”
琬华点头:“是啊,昨天同你送他的那把金鞘匕首一起给他了……喂喂,你到底接不接啊,我这样总抬着手会很酸的……”
胤禛忙接过荷包,拿到眼前翻来覆去仔细看:“你送给巴尔图的,也是绣着这样的图案吗?”
“我怎么可能那么没创意?那一个绣着小狮子狗和常春藤。”
胤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又看了半晌,才将荷包小心地揣进怀里,随即一把握住琬华的手紧攥着:“琬儿,我决定了,我要去跟额娘说!琬儿,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