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客栈的路上,青灵院众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明明春意温暖慰人,清明时节尚未来到,几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身体里的一股寒意,心里则是阴雨绵绵,仿佛断了魂一般。秦墨回想着召阳刚才说的话,心情十分复杂,灵师竞会头名的荣耀,在此刻却显得黯淡不少。
回到客栈,所有人都没有回各自的房间,而是很有默契地聚在了秦墨的房里。众人刚坐下,紫阳终于是忍不住了,啪的一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愤怒道:“现在该怎么办?!”吓得准备倒茶的紫月差点没将手里的砂壶丢出去。
白靖仇挺身侧坐,一只手放在桌上紧紧握拳,深沉的眼睛看着窗外如水洗过一般的清净蓝天,摇头道:“我们不可以退缩,也退不了。”
“那个召阳如果将我们的事情禀告皇城怎么办?”沈易慌道,“虽然他没有证据,可是...”
还未说完,秦墨立刻制止道:“他不会的。”
紫阳闻言皱眉道:“你怎么这么确定?”
秦墨沉默片刻,抬头便是两字:“直觉。”
紫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怨道:“你说话怎么和那个烦人的召阳一个样啊?”
白靖仇从窗外收回目光,转身正坐,说道:“我同意小墨的看法,那个叫做召阳的人并不是普通人。”
沐婉儿冷淡道:“皇城之人,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白靖仇微微摇头,解释道:“他今日敢拦下我们全部人并说出刚才那番话,便证明了他定然已经知晓了我们的行事目的。”
还未等白靖仇继续,沐婉儿赶忙问道:“他如何知晓的?”
一针见血。
秦墨身子微微一震,心中自是罪责难辞,便只能说道:“我的错。”声音沙哑,略显疲乏。
沐婉儿等人看着他,想起方才他对召阳说的话,心中的疑虑更加凝重。
周暮立在窗边,呆呆看着秦墨的背影,心中很是难过,却也无话可说。
白靖仇轻轻拍了一下秦墨的肩膀,对他微微一笑,又示意其他人这些事情稍后再解释,实则是在为秦墨进行开脱。
“他既然已经知晓,却来劝我们收手,而非立马禀报皇城。”白靖仇继续道:“知阴谋而不报者,理应当诛。”
紫阳闻言眉毛一挑,顿时明白了,惊喜道:“如果是一般人,肯定不会有这样的胆子啊。”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更加难看,沉声问道:“那他到底是谁?”
紫月捧着一碗热茶,眨了眨水灵的大眼睛,问道:“比我们先前猜想的某位灵将的子嗣还要高贵?”
沐婉儿回道:“恐怕要高不少。我只是不明白,以他这样的身份,为何要来参加灵师竞会...”
白靖仇补充道:“不光如此。在得知我们有对皇城不利的消息之后,他居然还会特意跑来我们面前,劝我们不要冒死出手,还想着要和小墨成为朋友,说话的语气和情绪竟是没有一丝恐慌或是愤怒。这难道不奇怪?”
紫月点点头喝了一口茶,说道:“是有些奇怪...”
紫阳眯着眼睛说道:“不是有些奇怪,是非常奇怪。”
而后便是一阵沉默,几人越想越觉得那个叫做召阳的人太过神秘,而且身份十分复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秦墨花了很长时间才安定下心绪,终于开口道:“不管如何,我们都不可以放弃救出院长和欧阳前辈的计划。事已至此,我们便只能赌一把,赌召阳对我们的事情缄口不言。另外,这件事情必须通知唐门主和萧阁老...”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和小暮吧。”沐婉儿突然自告奋勇,说道:“我们两个来负责与七七接洽。”
周暮有些愣神,其他几人点头表示同意,而沐婉儿看着秦墨的眼神有些怪异,问道:“现在,你是不是可以解释解释,召阳为何会知道我们的计划?”
秦墨顿时哑然,白靖仇则微微摇了摇头,对沐婉儿如此执着而敏感的性情颇为无奈和无语。
周暮突然拉起沐婉儿的手,轻声道:“婉儿我们回房吧,我有些乏了。而且秦墨刚刚苦战,灵力透支,想必也需要休息,就不要为难他了。”
沐婉儿抬头很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说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护着他?”
周暮轻啊了一声,脸颊上顿时泛起一朵红晕,娇羞无比,竟是不顾在场这么多人拉住沐婉儿的袖口轻甩了几下,撒娇嗔道:“我哪有啊?难道婉儿你不相信秦墨吗?”
一旁紫月正偷笑不止,紫阳目光从周暮脸上收回,颇有意见地看了眼自己的妹妹。
沐婉儿轻轻叹了一声,起身故意说道:“今天看在小暮的份上就算了,下不为例啊。”说完便与周暮一起走出了房间。
紫月顿时忍不住趴在桌上大笑起来,嘴上还娇嚣着:“婉儿姐姐你真的好坏啊!”
紫阳赶忙一手拍了拍沈易,一手拉起自己的妹妹,起身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这么开心?!赶紧走啦,别打扰人家休息了。”紫英剑庄三人便也出了门。
秦墨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直到白靖仇拍了怕他的肩膀,才露出一副苦闷的大红脸,滑稽程度堪比他的易容面具。白靖仇一愣,竟是忍不住也笑出了声,负手指着他装模作样道:“下不为例啊。”说完便转身潇洒地踏出了房门。
只留下秦墨独自一人苦苦郁闷,说不出的惆怅...不过说真的,心情其实好了不少,想必其他人也是如此吧。
......
秦墨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也暂时忘记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而后卧坐床上调息了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墨缓缓睁眼醒来,床边一道白影却猛然闪进了眼球。
秦墨大惊,忙坐起身子,这才看清床边坐着一个人。
“华姨?!”秦墨愕然,揉了揉眼睛,这才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呀,也不叫醒我,吓到我了。”
月华安静坐在床边,坐姿端庄幽美,一身雪白长衫。那位传说中广寒宫的仙子此时仿若真的来到了这纷纷扰扰的人世间,寒霜之质依旧独绝,只不过纯美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温柔和宠溺,虽看上去亲切了不少,实则却更是让人不敢亵玩。
月华伸出手,很温柔地理了理秦墨睡乱的头发,柔声说道:“睡得这么沉,是不是很累?”
秦墨点点头,笑道:“有点吧。”然后又很兴奋地说道:“华姨,我夺取首名了!”
月华点了点少年的额头,说道:“知道了,城里都传疯了。”
秦墨嘿嘿一笑,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挠头问道:“那华姨是专门来看我的?”
月华点点头默认,然后看着秦墨的眼神又是温柔了几分,说道:“几天后去皇城,一切小心,我会在暗中助你。”
秦墨张口无言,惊愕惶恐,颤声道:“华姨...你...你都知道了?”
月华又是笑了一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颊,算是责罚,说道:“你还敢说?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商量,若不是有人拿着‘清律引’的引荐来问我,我还真不敢确定呢。”
秦墨在心中苦笑了两声,不敢确定?也就是说华姨之前就有所怀疑了?随后一愣,郑重问道:“那问你的人是不是叫召阳?”
月华点点头,说道:“准确来说,是他身边一个叫做秋河的人。”
秦墨皱眉,问道:“那召阳到底是谁?”
月华沉默片刻,面色变得很认真,这让她身上的那股寒意陡增,说道:“千昭。当今皇城城主的大儿子。”
秦墨完全被震住了,一脸的茫然无措,虽然先前在心中猜了很多召阳的身份,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是皇城的殿下?!
“不过你不必太担心,千昭与他的父亲隔阂很深,想必这一次也不会进皇城。即便是进去了,也不会与城主相见,更不会与你碰面。”月华说着,突然语重心长道:“墨儿,这一次若实在没有办法,便放弃救人的打算,你答应过我,一定会活下去。”
秦墨从震惊当中清醒过来,看着华姨那张倾世容颜,心中一阵感动,便重重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的,也自有分寸,绝不会让华姨担心...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华姨不阻止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月华凝视着秦墨,伸手将秦墨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怀中,轻声叹道:“我阻止了,你就会听我的吗?你和你爹很像,看着老实沉稳,却喜欢做一些轰轰烈烈的事情...让人又害怕又担心,却又不得不出手帮他...真的是可恨极了...”
秦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月华,仿若是怀了春的小姑娘,清容微红,我见犹怜,于是便真的看醉了,痴痴问道:“华姨,你喜欢我爹吗?”
月华身子微颤,掐了一下怀中的小手,怨道:“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喜不喜欢?”话虽如此,清柔的面容上那道红润,不知觉又是烈上了几分。
秦墨尴尬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华姨,你能不能多讲一些我爹的事情。”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我娘。”
月华笑道:“以后吧,我看你着实是累了,今日便早些休息。”
秦墨眼神一黯淡,便应声点了点头,随后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枕下取出一本书,递到月华面前说道:“华姨,这本书给你。”
月华接过一看,皱眉问道:“这本《天华琴音》是怎么回事?”
秦墨便将那晚周暮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月华,月华听闻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便轻声叹了叹,说道:“是那个驻湖眉苑周家的二小姐,也是个可怜的人儿。”
秦墨一听,摆手道:“才不是,周暮很努力啊。”然后他又将与周暮有关的事情统统告诉了月华。
月华在一旁听得认真,看着秦墨的眼神则越来越异样,待少年说完之后便问道:“墨儿,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秦墨仿若心头被人挠了一下,全身顿时变得不自在,脸色通红,却不知如何作答,最后只好低下了脑袋。
月华笑道:“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这一点你可得向你爹好好学学。”
秦墨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抬头问道:“我爹吗?”
而月华的眼神不是为何变得有些暗淡,点头说道:“你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和你娘一样。所以啊,你要是真的喜欢人家,就应该勇敢一些。那千修虽然是皇城二殿下,却是个十足的荒唐人。周暮要是与他结了姻缘,着实是糟践了这么好的一个姑娘。”
秦墨听得出神,到最后便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华姨,我懂了。”
月华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不禁怨道:“小小年纪就懂这些红尘之事,果然和你爹一个德行!赶紧睡觉,记得我今日和你说过的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暗助于你。”
秦墨还未来得及点头答应,月华便夺窗而出,窗外夜色有些朦胧,繁星点点,窗台的油灯应声熄灭,周围顿时一片漆黑,唯有月光洒进屋子,照在秦墨的身上,柔暖至极。秦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这般时候了,想着刚才的话,脸上却不知为何变得滚烫。
......
另一边,周暮依旧靠在窗边,望着夜色愣愣出神。靠窗看天,这似乎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少女看着有些清瘦,白皙的脸上似乎依旧有些晕红残留,虽然此时看上去安宁不躁,其实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是到底在乱什么呢?其实她也想不明白。
突然,一道白色的影子闪进了屋子,周暮突然回神一惊,冷声道:“是谁?”
一个同样含有冷意的嗓音响起:“怎么不点灯?”
周暮稍稍一愣,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待那人走近月色当中,方才认出来,不禁讶异道:“月庄主,怎么是您?”
月华淡然一笑:“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周暮在房间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根用剩下的蜡烛点上。她一个人的时候更喜欢昏暗的环境,所以房间内根本就没有油灯。此刻屋里的淡淡晕黄让她有些不自在,而面前坐着如此绝世的月华,更是让这位同样貌若仙子的少女有些局促难安。
“你不必如此紧张。”月华轻声说道,语气很平缓,稍稍显得温柔。周暮闻言微微点点头,便定了定心中的情绪。
月华直接将那本《天华琴音》移到周暮身前,少女惊讶不已,还未开口,月华便说道:“我听墨儿说,你想学琴?”
周暮低头歉声:“晚辈愚笨...”
月华淡淡道:“学琴哪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你若真的想学,我可以教你。”
周暮猛的抬头,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一双动人眼眸映着烛火,就连月华也看得有些失神。
“月庄主当真?可是,为什么...”周暮问道。
月华神秘一笑,说道:“这你可得好好感谢墨儿,要不是他再三请求,我可不会答应。”
周暮愕然,脸上的残红却再次晕开。
“这本《天华琴音》你留在身边,你不会择琴,我送你一把便是。”说完,月华微微抬手,素冷如青霜的袖口轻轻一动,一道气息随之流出。
周暮看着惊异,感觉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与秦墨祭出辟尘剑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随后那道气息带着一声缥缈琴声汇聚月华身前,桌上的烛火扑闪了几下,一把琴便出现在了周暮身前的桌子上。
白色瑶木制成的琴身宛若白雪堆砌而成,犀玉点缀修饰,不漏光彩。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琴长三尺,略显短小,却格外精致漂亮,按十二月之金徽,按五内音之五弦,透着世俗外物无法靠近的纯洁和空明。
周暮看着这把琴,眼中熠熠生辉,不胜欢喜。
月华笑道:“如何,喜欢吗?”
周暮点头却不知道该如何重谢,也只能简单回一句:“谢谢。”
月华毫不在意,说道:“这把‘素梧桐’是五弦琴,正符合《天华琴音》上所述的琴谱,你便拿着练习。只不过,你恐怕还不知晓,假若你悟透了这本《天华琴音》,你的琴技便可用来杀人。”
周暮面露惊色,眼神之中却突然多了另外一种情绪。
月华点头微笑,知道此刻少女的一桩心事已经暂了,便说道:“这样你也不必缠着墨儿让他教你那枯燥难学的剑法了。”
周暮嘴巴微翘,显得有些不乐意。什么叫缠着?
月华似是没看见,又说道:“你若在学琴上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落音庄找我。不过记得,要随墨儿一起来,不然我可不见客。”
周暮羞得只能低下了头,轻轻点了一下。这般美貌,再加上这样的含羞举止,着实是要人性命,就连月华也想再逗逗这位可爱少女,便故意惊讶道:“你不会是喜欢我们家墨儿吧?”
啪的一声,周暮的身子猛地一颤,不小心将桌上的蜡烛震得倒下熄灭。
夜色宁静,星光眨着眼睛,有些调皮。
“对...对不起...”周暮忙起身,想要拿起蜡烛重新点上,月华却是笑着制止道:“不用麻烦了,人生在世便是要顺着自己的心意。你若不喜欢点灯,那便这样吧,夜色潦倒也挺美的。”
周暮缓缓落座,又是低下了头,沉默良久才用极为轻细的声音说道:“我不配喜欢他...”
月华听闻竟是难得一愣,反而生出好奇,便让周暮说说心里话。周暮不知道着什么魔吞了什么药,面对才第二次见面的月华却也不拒绝,反而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月华,什么陈笑,什么青灵郊外英雄救美,娓娓道来,颇有意思。
听到最后,月华竟是笑出了声,周暮误以为自己的小心思很可笑,便低头问道:“月庄主,我觉得自己同时喜欢上了两个人,是不是很可笑?很不好?”
月华看着少女拘谨无措的样子,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少女顺眼,心里也越发喜欢,便说道:“所以你觉得你不配喜欢墨儿?傻孩子,这不怪你,怪就怪那个人太过分,太不勇敢了。”
周暮听不太明白,月庄主到底说的是谁啊?陈笑还是秦墨?
月华宁神说道:“孩子,跟着你心中的念想,便是无错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其实你没有错,你很幸福。”
周暮更加听不懂了,望着月华的眼神一片茫然,而她不知道,弥漫在这个屋子里的夜色当中,月华看着她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无比的艳羡。
“夜深了,你早些安歇。”月华轻叹一声说道,便准备离去。
周暮想要起身相送,月华却已经融入了这片清凉夜色之中,只是浮着清香的空气中淡淡传来一声:“绿绮伴知君,涓涓少年情。”
窗外夜色倒扣如墨,周暮听着这句话,微微出神,面容娇甜宛若熟透的红果,她伸手拿起倒在桌子上的半截蜡烛,入手却感到有些温热烫手,不禁启唇怔怔轻道:“残烛照心事,声声故人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