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说完这一句话,场间变得静寂无声。
有人平静有人震惊,有人感叹有人莫名,却没有人敢再说一个字。
结界之外,头顶深空,如青墨渲染的长夜突然划过一颗流星。
秦墨浑身发抖,身后月华紧紧抱着他,如哄慰一个婴儿一般一直柔声轻语:“不要怕不要怕,我在这里。”
手中辟尘掉落于地,幽光骤熄,只留无数暗淡世尘,秦墨低头轻轻问了一句:“为什么?”
不问别人,只问自己。
明明孤苦无依这么久,今日终于得知自己的身世,却反而更加难以释然,为什么?
明明如此讨厌痛恨皇城,却想不到自己的爹便是皇城的殿下,这般讽刺,为什么?
辟尘剑、天峰岭、皇城,这些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物此刻看上去却是冥冥之中,为什么?
秦墨不明白,也很害怕,害怕的全身发抖,所以月华才会一直安慰他不要怕。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司空前辈与华姨一直不肯告知自己真相的原因。
林三思缓缓走到秦墨身前,低头说道:“你爹是堂堂皇城殿下,或许如今在你心中,这个身份并不怎么好听,但你爹是真正让人敬仰的大人物。他的义薄云天,让司空毅然叛出皇城,站在此处;他的和善亲民,大道之风,让你的师父和古木舍命救你,不吐半字怨言;他的君子谦谦却不拘束锢,便是连月庄主都深陷其中。”
月华听闻,娇躯微滞,却未露出半点厌恶之色,便是连秀眉也未折一下。
“千夜为了杀死你爹,要拿整座千国大陆来威胁,由此你便应该相信你爹是个英雄,你也应该要以他为傲,你更应该分清,千夜是千夜,皇城是皇城,而你爹便是你爹。”
林三思说得语重心长,秦墨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老人,目光突然变得十分复杂,他想开口唤一声外公,却只能动动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林三思自然知晓,便笑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头发,说道:“不急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秦墨低头颔首,月华缓缓起身,对远处一直透露着不安焦虑的少女笑着点了点头。
周暮急忙上前,双手轻轻握住了秦墨的左手,感觉有些寒凉,便下意识握紧了几分。
秦墨看着少女担忧的脸色,心中稍稍回暖。
周暮含羞一笑,轻声说道:“你爹是殿下,你便也是殿下。以后...做什么事情...便不需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了。”
含义很深的一句话,别人自然听不出什么味道。但平日里在人前清冷孤傲的周暮露出这般姿态,却也足够令人咋舌了。
唐三藏和秦方看得呆若两只木鸡,萧七七和紫月惊喜偷笑,胡震和巴熊看着有些迷茫,却是不自觉朝秦墨翘了翘大拇指,只有紫阳一人黯然低头。
身后月华难得笑意含花,明媚至极。
秦墨突然笑出了声,看着少女含苞待放的清美面容,脸色微红,却坚定道:“我不是什么殿下,我也不姓千,我永远都是秦墨。”
林三思闻言捋须微笑,秦非神情平淡,眼中则深意如海,柳不荫与百草三仙看着秦墨,却是个个叹了一声,无限感怀。
周暮踮起脚尖,小声地在秦墨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秦墨脸色微变,目露诧异,却是幸福满怀,皱着眉头对少女轻声怨道:“不知羞。”
周暮羞得不敢抬头,用力摇了摇握在手中的回暖手掌,算是埋怨和撒娇。
结内四时,林深月小,水落石出,气氛看着有些美好。
另一边远处,沐婉儿静静站在原地,盯着脚下无数残落碎叶痴痴出神。从得知秦墨身世之后,她便陷入了这般困境之中,想要呐喊想要痛哭,却只能抑制在心头,粉碎在紧咬的唇齿之间。
一个身影安静地走到她身边,开口说道:“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小墨的错。”
声色低沉,还夹杂着一丝叹息,白靖仇深邃的目光里,隐隐透着不忍和怜爱。
沐婉儿没有抬头,只是转过身子,将脑袋抵在了白靖仇的侧臂之上。
“我想爹爹和娘亲...”少女可怜道。
白靖仇点点头:“我知道。”
“我很害怕。”少女又说道。
白靖仇再次点头:“我知道。”
沐婉儿抬起头,泪眼婆娑,哀求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他们。”
白靖仇还是点头,认真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沐婉儿终于忍不住靠在白靖仇的身上小声啜泣起来,嘴上还不忘埋怨:“你真不会安慰人......”
......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唐天和欧阳景的脸色逐渐好转,气色恢复迅速。
两人从古木口中听说了许多当年未知的往事,心情有些沉重。
欧阳景忿忿说道:“难怪师兄说千夜本来的目的便是要杀了我们两人,原来他一直对师父当年的退隐耿耿于怀。”
古木说道:“千夜本就多疑,任何事情只要不如他愿,他便会心生芥蒂。”
看着不远处与秦墨交谈的司空,唐天突然想到了某些事,终于忍不出开口问出了一直困扰于心的问题:“司空先生,当年你为何要杀了天河宫的上官云?”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问题所吸引,便是一旁的沐婉儿和白靖仇也走到了众人之间,面露奇色。
司空微微皱眉,说道:“上官云并不是我杀的。”
唐天惊愕无比,秦墨同样面露惊容,一旁的萧时心也按耐不住了,急道:“怎可能不是你?除了你还有谁能一击将上官云击毙?”
司空解释道:“从秦湖镇离开之后,我便一直躲在林家。上官云被杀之时,我正与三思商讨刺杀千夜之事。”
林三思点头应道:“确实如此。”
唐天惶然:“竟然不是你...那还会有谁与天河宫这么大的仇怨?”
白靖仇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不知几位前辈可否知道,天河宫已经被人灭门了?”
众人震惊惶恐,宛若天塌,却是不可置信。
柳不荫缓缓开口:“这是真的。天河宫只剩下上官海牙一人,他怀疑是皇城所为,硬是启用了‘阎罗天亡盘’将千夜困于永夜殿之内,如今是生是死,犹未可知。”
紫明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狗咬狗,好不畅快!”
欧阳景皱着眉头说道:“天河宫好歹和唐门齐名,怎可能这么容易便被人所灭,究竟是谁干的?”
柳不荫出神回道:“我想我应该知道是谁。”他将目光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月华,道:“月庄主,若我没猜错,你应当已经突破巅峰灵鼎的境界了吧?”
“巅峰灵鼎?!”唐天和欧阳景同时惊道,秦墨看了华姨一眼,好奇眼眸里竟是光彩夺目。
月华淡淡一笑,说道:“不错。天河宫的确是我一人所灭,上官云也是我所杀。而我留下上官海牙一人,便是要他去找千夜的麻烦。”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柳不荫又问道:“这么说来,豫山之上天河宫百来名弟子也是你所杀?”
月华点头道:“这件事情你可以问问林前辈与司空,他们当时也在场。”
林三思捋了捋胡子,说道:“我们三人当时在商量大事,正巧被天河宫的人撞见,月庄主无奈之下便只能下了杀手。”
月华一笑,容颜绝美,语气却有些冷:“一点也不无奈,举手之劳。”
青灵院众人竟是不自觉噤若寒蝉。
“商量大事?”唐天疑惑不解。
“我想应该是与此次营救二位有关,我们三人也是得到月庄主私信通知才火速赶来,否则仅仅靠这几个孩子,怕是九死一生。”秦非指着身旁的紫明和远处的古木说道。
萧时心听闻此言却是突然露出了很奇怪的神情,几个孩子?
唐天和欧阳景面露愧疚,叹息连连。但秦非却知晓月华此番作为的用意只在一个人身上,他笑着对秦墨说道:“墨儿,你可不能辜负了月庄主的一片良苦用心。”
秦墨有些不解,回身看了看月华,笑道:“华姨,你真的是巅峰灵鼎吗?这么厉害。”
月华打趣道:“怎么了,当初让你留在落音庄与我修炼灵力你不肯,偏偏想着回青灵院谈情说爱,现在后悔了?晚了。”
一旁周暮噗嗤一笑,俏脸通红,秦墨神色尴尬,心中却是委屈至极,华姨未免太不给面子了。
“月庄主年纪轻轻,却突破巅峰,未免太不可思议了些。”古木看着月华,眼神透着锋利,想要从中瞧出一些不寻常的端倪。
月华不以为然,笑道:“神农老前辈既能用百草调理法助柳长老破镜,我自然也有办法让自己突破巅峰,有何奇怪?”
柳不荫点头表示赞同,古木沉默不言。
此时,唐三藏突然出现在萧时心的身边,低声问道:“阁老,为什么这么久了,一直没看到我爹和两位伯伯,你让他们干嘛去了?”
萧时心闻言突然皱眉,再次露出很诧异的表情。直至此刻,他才真的察觉到有些事情的不同寻常之处。
但萧阁老并不知道,这些不同寻常里,暗藏了一波惊天变局,正张着血盆大口朝着众人缓步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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