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鲜有人迹的周府侧门出去，绕过层层“美人眉”便是一条安静小巷，巷头巷尾对立可见，一端直通繁华的南安街，中间还横着一条不逊南安的西楚大道。
这条无名巷子本就窄陋，还堆满了两旁商铺不用的残破废物，自然不会有人踏足于此。周家二小姐知道自己现在身份特别，也不想引起任何无端是非，这才选择此处当做捷径。丫鬟青梅紧紧贴着自家小姐，却是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显然对这潮湿肮脏的地方深感厌恶。
秦墨跟在两人身后，望着那道纤柔的身影有些出神。这般艰辛的出门，你就是为了听书？以你的性格，未免太没道理了。
三人停在了一处设施相比周围上了不少档次的木楼门前，青梅很自觉地上前敲了敲门，从里面出来一位打扮朴素的老人家。老人家一看来人，立刻侧身让道，恭敬笑道：“委屈二小姐了，都已经为您准备妥当了。”
周暮不言语，只是淡淡笑了一笑，便与青梅踏入门内。一脸困惑的白嫩家丁紧随其后，跟着二人上了楼。二楼开了一间厢房，只是这房间一面朝外敞开，木雕勾勒着硕大的窗台，清晰可见底下一楼坐满了老少茶客。茶客之前空出了一大块空地，一位目盲老者席地而坐，身前摆着略显寒酸的角挂酒壶长板凳，其上摆着一块脱色乳白的竹板。目盲老者身形不动，似是在酝酿着什么，在他身旁则坐着一个身穿粉色陈旧小衣裳，手抱白木背板劣质琵琶的双马尾小姑娘。小姑娘面黄肌瘦，看着气色不好，一双浑浊的眼睛则好奇地打量着底下坐着的若干听客，似乎是见惯了这等场面，一点也不生分紧张，反而跃跃欲试。
秦墨看了一眼底下的场面便摇头苦笑，敢情还真的是来听说书的。
厢房内有一张不大的圆桌，摆了一些精致的糕点瓜果，还有一壶上好的温茶。不巧的是，只有两张檀木红椅，一张自然是要给二小姐端坐，而另一张则已经被青梅垫在了不显丰满却风韵盈盈的翘|臀之下。
老先生步入厢房，十几节楼梯走得气喘吁吁，在心底自嘲叹了一声人老不中用啦，抬头便看见眼前不是很和谐的画面，脸色一阵尴尬，走到秦墨身边轻声歉意道：“怪我照料不周，没料到二小姐这次会多带人来，我这就给您去找一把椅子过来。”
哪怕是周府内的一个小小家丁，在外竟也有如此待遇，这倒让秦墨有些讶异。只是老先生话音刚落，心里捏着坏主意的青梅却是眯眼说道：“不必麻烦老先生了，让他站着就行。”
老先生抹了抹额头汗水，有些不知所措，便向二小姐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周暮只是盯着台下那一老一少两位说书人，没有搭理的意思，老先生便支支吾吾有些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秦墨善意地朝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劳神费力了，老先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迈着羸弱的腿脚走出了厢房。
青梅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喜是怒，一手举茶壶给二小姐斟茶，嘴上却叨叨道：“二小姐你为什么每次都来这儿听书呢？南安街上也有几处热闹的听书茶楼，肯定要比这儿好得多吧，您为什么不去？”
周暮淡淡回道：“这儿清静。”
青梅撇了撇嘴，拿起一块金糕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又舔了舔手指，说道：“听说这位说书老头儿是不久前才进来的南山，因为眼盲衣着寒酸而没人要他们，只有这家茶楼的老板看这爷孙可怜，这才让他们留在这儿说书。还别说，这老头眼睛虽然看不见，不过说起故事来倒挺有意思，还有那小姑娘也是，小小年纪便弹得一手好琵琶，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唉，说起来也是苦命人。”
周暮瞅了青梅一眼，笑道：“怎的还多愁善感起来了？每一次这位老先生说完你都意犹未尽，拉都拉不走，还想着听这小姑娘弹一曲铿锵琵琶曲，既然这么喜欢听他们说书，又觉得他们可怜，不如你留下来服侍他们好了。”
青梅脸一红，委屈道：“二小姐又编排我。我也是实话实说呀，这老头说的这个西游故事的确吸引人，妖魔鬼怪，神仙菩萨，个个栩栩如生，二小姐不也喜欢听嘛，不然干嘛每天都来。”
周暮闻言却是依旧神色平淡，只是淡笑着不言语。
秦墨站在两人身后，楞怔无措。
青梅将一盘葵瓜子端至身前，开始用手剥壳，将肥脆的果肉摆到盘子一边，朝二小姐方向挪了挪。丫鬟一双小手又快又巧，不一会儿便剥完了十几二十颗。
“二小姐，你说这玄奘大师为什么一定要取西经呢？”青梅将剥下的瓜子壳堆到一处，似是随意问道：“虽说他那三个徒弟神通广大，可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能不能活到最后是一个问题，就算真的渡过了这些九死一生的劫难取得了真经，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周暮美眸白了身旁的丫鬟一眼，说道：“大师游天竺取西经因慨叹众师所论不一，圣典隐显有异，为的是天下众生，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亏你还听了这么多天的《西游》。”
青梅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没文化也只会随口胡诌，听西游也不过是听个好玩的故事罢了，理解那么深干啥？周暮眼神却是黯淡了下来，缓缓说道：“一路向西，神佛庇佑，这八十一难也不过如此。而一人向东，不管夜色多浓，也终会有见着朝阳的时候。只是，若什么方向都失去了，没日没夜地等候着没有希望的结果，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青梅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低头黯然神伤。
二小姐突然一笑，眼神中沉暗的星海泛着一丝光芒，轻轻说了一句：“傻瓜。”
身旁的丫鬟抬头看了一眼，迷惑不解。
身后的家丁不知何时攥紧了双拳，同样在心底叹了一声：“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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