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存汝到了走廊上,并不见简明的身影,转了一圈才在护士站找到他。
简明倒没吃大亏,就是嘴角破了个口子,看着血淋淋的吓人。护士给拿棉签清洗,又上了点药。
抬头见到孟存汝,简明尴尬地站起身:“你来这干嘛?”
孟存汝盯着他涂了伤药的嘴角看:“没事吧?”简明让过戴静,自己来推轮椅:“我能有什么事,他人呢?”孟存汝不答,他就自问自答似的解释:“不知他发什么神经,我送你上去。”
“我想去楼下坐坐。”
简明脚步一顿,推着她往电梯间走。戴静远远跟着,遥遥看去,女的娴静,男的高大帅气,一坐一立,还真挺般配的。
虽不知程远琮为什么生气,但要她看到自己结婚对象这样拒自己千里之外,却与别的异性亲昵如此……
戴静耸肩,看着两人沿着小道走入竹林,消失在绿荫深处。
程远琮独自在楼上待了一会,见不到人,正气冲冲下来,一眼望到戴静站那,心思一转,反应过来,抬脚就往小花园那闯。
戴静跟在他后面,程远琮就跟没看到似的。转过弯,就能隐约看到两人的身影了。简明正手插兜站一丛竹子边,孟存汝坐轮椅上,正小声地说着什么。
他往前再走几步,孟存汝觉察到脚步声,扭头开看他。
就那么一眼,脸上的神情完全变了模样。
程远琮对这样的神情并不陌生,自己见到没了趣味的老情人时,大抵就是这样的反应。
可你孟存汝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还没结婚吧?
连手都没牵过吧!
他越想越觉得生气,看一边护花使者一般的简明也更加嫉恨。
简明也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个来回,沉默许久,求和似的冲程远琮点点头,抬脚往外走。
程远琮一愣,孟存汝还在原地坐着,简明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程远琮犹豫了会,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搞什么鬼?”
孟存汝微微仰头:“不是该我问你?据说是你莫名其妙先动手的?”
程远琮哼了一声,嘴巴张开了话却没能吐露出来。
要说什么?自己嫉妒她和简明的青梅竹马关系?看不惯他们的亲昵?让她不要对自己这样疏远?
程远琮做多了施予者角色,突然转到这样一个满腹怨愤的角色,实在适应不来。
幸而孟存汝也不是非要问个究竟,问过就仍,放缓了语气说:“阿简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就像手足兄长一样。你和他闹不开心,我心里也不高兴,我自己做主替你像他赔礼,你不介意吧?”
程远琮再想不到他们刚才是在谈这个——难怪简明摆那个臭脸,孟存汝替他程远琮道歉,自然是站未婚妻的立场的。
再深厚的友谊,在白纸黑字的婚约面前,也显得单薄了。
他们是夫妻,将来是要有血脉联系的。至于朋友,那将是另一家庭的一份子。
程远琮向来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个性和行事不讨她的喜欢,陡然被当家人维护,惊喜过头,一时也有些发懵。
半晌才回神道:“我推你去那边走走?”
孟存汝点头,他便推着轮椅,绕过竹林,沿着细碎的石子路慢慢往前。
戴静看出端倪,适当拉开距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想起小季私下对程远琮的恶感和对这对未婚夫妻关系交恶的形容,心想小季还是太嫩,这是孟嘉山的女儿,真的决定要把婚姻当买卖来经营了,哪里会一直那么由着自己性子乱来。
天宜交到她手里几年,地盘扩了整整一倍,还把对手的大供应商满天星也抢了过来,怎么看也不是干坐着忍辱负重的人。
清晨露重,青草叶上滚满了浑圆的水珠,连空气里都储满了*的水汽。
程远琮越走越慢,偶尔低头看一眼一脸闲适的未婚妻——自小受了良好教育的女孩子自有股内敛的温柔气质,教人想要亲近的同时又不敢贸然行事。
那头顺滑油亮的黑发就近在眼前,程远琮看得手痒,却也知道这不同于那些女孩,是不能随便摸的。
他心不在焉地随着她的目光去看水池里颜色鲜亮的黄色花苞,鼻尖嗅到的却是淡淡她身上的淡淡无花果香气。
程远琮识香无数,对女人的香水简直如数家珍,瞬间就猜到了:“尼罗河花园?”
孟存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她用的香水牌子,“嗯”了一声。
他下意识觉得这与她是不相配的,但也说不好是哪里不对,直觉这香气太跳跃,步伐太快,沾在她身上,像是白裙子上划了一道浓墨。
“我有个相熟的调香师,住在杜维,下次带你去结识。”
孟存汝点头,笑道:“杜维我去年也去过,可惜行程太赶,现在又摔成这样,明年的亚洲电影节恐怕也赶不上了。”
法国电影节最负盛名的自然要数戛纳电影节,嘉盛高层关注杜维,却是因为每年三月在杜维举办的亚洲电影节。
毕竟,嘉盛大部分艺人的市场还是在亚洲甚至限制于国内。
程远琮喜欢杜维,却是因为赛马。
这座法国北部的小城简直是赛马的天堂,名马云集,美女成群。程少爷从巴黎一路携美北上,赌马、泡妞之外的闲余时光结实一两个调香师,简直再自然不过。
说到游玩,程远琮简直有出不完的主意:“电影节赶不上也不要紧,九月不是还有美国电影节?咱们可以那时候去,那离巴黎也不远,顺道去购物?”
孟存汝应和:“都随你安排。”
程远琮扭头来看她,夏日太阳升得早,阳光从竹叶缝隙间落下,撒在她白净的脸上,好似遮了一层面纱。他蹲下来,握住她柔软的左手。
孟存汝的手僵硬了一下,并没有拒绝。
他唤了一声“存汝”,慢慢挨近,近到感受得到她清浅的呼吸。
这举动显然让她觉得紧张了,那点羽毛似的呼吸瞬间就消失了——她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脸白得纸一样,嘴唇轻抿,视线低垂。
程远琮轻笑出声:“把眼睛闭上。”
孟存汝的眉头皱的更紧,却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失去视觉之后,触觉和听觉就更加灵敏了。
她觉察到他呼吸已近在咫尺,温热、陌生,全身的汗毛都竖起,失去行动力的那一半手足也似生出了力量,叫嚣着要逃跑。
预期的吻却没有落下,她觉得脸颊突然一热,再睁开眼睛,程远琮张扬的笑脸几乎贴到了她鼻子上。
孟存汝下意识要往后挪轮椅,程远琮一手固定住椅背,一手托住她脑后勺,弯着眼睛将嘴唇贴了上来。
这么近,这么突然的一个吻。
唇与唇贴近然后厮磨,舌尖轻轻描绘着唇线,探入唇齿间,叩击闭合的牙齿……孟存汝简直将自己钉死在了椅背上,身体僵直,神色凝重。
程远琮温热的手掌挤入椅背和她身体的缝隙间,安慰似的轻抚她紧绷的背脊,咬住她没剩多少血色的下唇,松开,完全含住,再松开……他吻得专注而细腻,她却觉得喘不过气来,不敢呼吸,不敢有任何动作。
生怕一动,就从直接接纳变成了毫不客气的反抗。
眼睛也从那惊吓似的一吻开始一直空瞪着,眼前的树影阳光晃得她发晕,陌生成年男子的侵入信息激得全身的神经都蛇一样高昂起头。
她没有毒牙,没有足够抵御暴徒的力量……她下意识去看戴静的方向,戴静早在程远琮蹲下时站到了隐蔽处,却也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她一拿目光去搜寻,戴静也就刻意暴露了点身形出来。
孟存汝却只是盯着她那一截裤管,连推开、侧头的动作都不曾有。
程远琮觉察了她的走神,微微起身,阳光从他身后洒下,身影的阴影完全落在她身上、脸上。他拿手撑着轮椅扶手,有些失望地看着她:“签字时候倒是挺轻松的,真要接受我这么个丈夫就真这样困难?”
孟存汝也满怀歉意,背光的情形下看不清他的面目,直觉那神情应当是哀伤的。
但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她说了句“抱歉”,想要抬起左手去拉他胳膊,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早已经紧紧地拽住了轮椅扶手,用力地简直要把上面的木料抠裂。
程远琮直起身,故作轻松道:“不用太勉强,我明白的——咱们多得是相处机会。”
孟存汝知道不应该,但这一瞬间还是在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人几乎瘫软在轮椅上,背脊一片湿冷。
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程远琮照顾她面子,也是不想让自己难堪,转移话题道:“订婚的日子……你身体不好,不然就延后到明年?”
孟存汝点头,程远琮又问:“蜜月旅行想去哪里,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吗?”
蜜月旅行,孟存汝握紧了左手,垂下头,鼻头发酸,一颗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对不起,”她有些慌乱地抹了下眼睛,“我……不是……”
程远琮站在她身后,没说话,只沉默看着身前遮掩悲伤的女子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爱上什么人了?”
孟存汝浑身一震,随即迅速地摇了摇头。
程远琮没再追问,两人气氛尴尬地往病房走,轮椅碾压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枯燥的轻微噪音。
夏日的阳光一旦露脸,就有股要把大地的一切都炙烤干净的气势。他越走越快,一手扶着轮椅,一手替她遮挡住一点阳光。眼看就要进入大楼了,程远琮忽然开口:“其实你不用跟我道歉,我爱过的人更多,甚至能同时爱上好几个人。爱不爱的,最后结婚的时候还是利益当先——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咱们谁也不欠谁。”
那声音就在她耳后,她却觉得仿佛从头顶淋下的凉水,浇得人瞬间清醒了。
是啊,谁也不亏欠谁,他们本来就是因为利益而结合。
但是程远琮的那句话却始终在心里回荡着,“我爱过的人更多”。
这么短暂的一生,他这么快就爱过那么多人了……爱当真是这样简单的事情?